龙华琅玉

第98章


  他轻灵得挥动着剑,墨色剑划过的轨道仿佛发出蓝色的光,那道光的颜色如同万年寒冰般泛着淡淡的冰之蓝色,深邃而忧伤,宛若他的心一般。无数道银蓝的光芒在夜空旋舞,与夜风一道幻化成白色的花瓣雨纷纷下落,落在了他的周身,不停地回转飞舞。
  她咬牙忍住伤患的剧痛,硬是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一声痛都未曾出口,一个女子坚忍若此,怎能让人不服。他弯下腰去,对她伸出手,搀住她的肩臂慢慢站了起来。
  她侧目冷视着前方的成百刺客,沉吟思量;他在风中看着她轻轻微笑,那温柔的笑意里带着难以辩白的感情,她忽而转眼却望见了他如沐春风的脸孔后面,是那一片忧伤的透明。他总是那般温柔,却毫无血性与人情的眼神,幽冥恐怖得让她发怵。
  他随意地一挥手,环绕在周身的冰之蓝色顿时碎裂成无数光箭齐齐射向天空,恍若滋梨花般瞬间向天空迅速升腾绽开大而绚烂的花朵。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公主,你还记得吗,这样美丽的东西,却是天底下最毒的杀人招式。”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许多年前,在魏皇宫里,有一个男子,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扩散的光芒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后急速下落,然后像急剧袭来的暴风雨将枝头的梅打那般的千疮百孔,无数的光箭飞速地落下,一针一针穿破人的躯体,无数的血肉支离破碎,腐烂在地上,死无全尸。空气里散发着的,满是血肉的恶臭。
  他转头望着她的面容,露出了往常那般平和沉静的笑容映着忽明忽灭的火光,宛如夜空里的星光般深邃透明。自他封印了她的记忆以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使用这个招式,几年前在大漠上与嬴政的上万大军起冲突,他几欲身亡之时,都未尝一用,而这一次,却为她而破例。
  他经过反复细密地考量,纵然生死关头,都一再封决了这门剑技,只因“千落繁华剑”会间接地令她沉沦在深处的记忆,复苏。
  短暂一刻,成百刺客死于非命,他们在临死前甚至来不及看清他舞出的华丽而阴诡的剑招,便瞬间骨肉分离,碎裂成无数块,倒在了血泊里。大漠粗糙的沙砾,伴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浸泡在流淌成河的血水里,静静地漂流到好远好远……
  “夜里风凉,与我一道离去罢。”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在月夜下仿佛会醉人。
  她自持摇头,慢慢握紧了他垂在两侧的手心,虚弱无力却又十分镇定地问:“吟风,你晓得嬴政在哪儿吗?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他。”
  他神色一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没事。”
  当初,是谁说过杀人的人是不会有情的,也不会懂得爱人;是谁铁石心肠地说出我这个人啊,你还是不要记得的好,忘掉与我一起的七年。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言。
  “是真的吗?吟风,是你救了政啊。”她对那个男人亲密的昵称,微微让他感到不适。
  “是。”他露出了平常那般温和的微笑,口气却淡漠疏离得毫无感情。
  “谢谢你。”
  “不用客气。”
  陌生而又生分的对话,是他所厌恶的。他在渴望什么,而她又遗忘了什么。
  他苦然一笑,瞳孔瞬间收紧,显出诡异蓝色的色泽,他一掀衣袖,停顿了许久,劈手击在了她的后颈,待她昏迷,身子一软跌落入他的怀中,他稳稳接住,才喃喃道:“一次又一次将你推向他的怀抱的人,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
  偌大无垠的荒漠上,冗沉的黑暗苍穹压下,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破开浓重的黑色,单手拥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朝着这边走来。他穿着的黑色斗篷,自头上笼罩下来,将整张脸都淹没在了黑色的布料下面,看不清他的脸容是何模样。
  他将那名女子交予等在黑色鬃毛大马旁的男人后,便独自寻了一株枯木席地而坐,并将斗篷的帽檐压低,只余下露在外面的瘦尖的下巴,以及隐约显露出来细颈流畅的线条,白皙秀丽的玉肌,这些几欲都要令人误以为眼下之人,定是个绝色出尘的美女。
  他的视线始终驻留在远方那重峦叠嶂的山峰上,山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模糊而迷离,仿佛浓墨重染的山水画卷,平白增添了几分神秘而阴诡的意味,他微扬起唇角,温柔地笑起来,那山峰顶端,便是太宸宫的所在。
  向外张望的目光,终是收回,他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男人将那位他救下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扶倒,放平躺在地上,然后脱下被刀剑划破裂的金丝华服盖在她的身上。
  男人单膝跪在地面,瞥眼也注意到了,他自背后投来的目光。他平静地坐下树下,默默凝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痴情与柔和,那样专注于欣赏一个女子的神情,仿若是要将天下间所有的爱恋都倾尽于她。
  男人眯起细狭锐利的黑眸,第一次,对他有了难以名状的敌意。祢祯与这个叫做墨吟风的男子,从前究竟是何关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探知。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嫉妒这个优雅得从头到脚几乎毫无缺点的男子,嫉妒得要死。
  男人抬眸与他冷冷对视,他毫不畏惧地迎上,争锋相对良久,男人终于淡声开口,与他道:“你的恩情,寡人记住了。”
  黑衣斗篷下,他白玉无暇的脸容,微微一笑,清澈秀丽得宛若一位女子,他轻轻地笑出了声:“陛下莫要会错意了,在下此番无非是为了她。再难的事,我都会为她办到。”
  气氛立时僵住。
  嬴政冷冷地站起来视着他,孤傲挺拔地立在苍空之下,暴戾冷酷的黑眸中闪过极其罕见的复杂神情:“既然还爱着她,为何从未想过要将她从寡人身边带走?”他一次又一次地见识过他惊世骇俗的身手,凭他深不见底的实力,孤身战败三军,那么带走她亦是轻而易举的。
  他依然是温柔地笑了笑:“当初将她送出去,便没有再收回的打算,但是我十分珍惜她,希望你也一样。”
  照他字面上的意思,他仅是把她当作了一样昂贵的物品,抑或是十分重要的棋子而已。可是嬴政无法相信,若他真是如此,那么当这样的物品或棋子,对他已经无用的时候,又为何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杀破千军,只为护得她的平安。
  “因为、一伤则伤。”他面若三月春风般温暖和煦,心却若万年寒霜般无情:“她死了,我也会死,救她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是么?”嬴政冷漠无情的笑意,瞬间冻结了一切。
  一阵狂风不经意间吹来,将他覆在面容上的斗篷吹落,那下面是沐浴云缎的纤尘紫衣、乌发墨缎柔软垂落下的长发与一张如白脂冠玉、充满魅惑的秀美脸容。他的浑身散发着冰雪般纯洁冰冷的气韵,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定神闲与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度。
  嬴政微微一怔,虽并非是第一次见他,但从未若这次般仔细瞧着他的容颜,这样的风姿绝色,大抵连他后宫中最出色的女子都要自叹不如,何况他还是个男人。祢祯一直深爱着的,便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可怕男子么。
  吟风也不回避嬴政阴鸷犀利的目光,朝他微微笑了笑,索性褪去了黑衣斗篷,而后起身朝他走过去,淡淡道:“如你所见,一个男人有着天下无双的容颜,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平日里,他都以调制的药粉掩盖面部的线条与轮廓,企图将绝色的姿容盖去,就连与他一同相处了的祢祯,也尚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而今日,由于突然接到祢祯受袭的消息,仓促之下,便来不及乔装,顶着绝世无双的美丽容颜便一路赶来,所幸方才战乱危急兼之月黑风高,她才未注意到他与往日的不同之处。而平定乱臣贼子后,花信便为他寻来了一件斗篷予以避开众人的视线,掩盖着令他困扰的绝美姿容。
  嬴政看他深如幽潭的眼神里散出了友好的气度,这个男人有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会让与他交心之人,渐渐放下防备。但他看得出,吟风对他的确没有任何敌意,便慢慢地道:“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他明似秋水的美眸,波光一漾,灿过天上的繁星,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作为男人,却被男人称为美人,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说罢,他优雅地掀起衣袖,示意嬴政坐下,然后取出药囊,伸出纤长的手指,握住嬴政的右臂,指骨稍一用力,便听见错位的骨节咔嚓复原的声音,随后又取了木枝将手臂固定好,便完成了治疗。
  他低头手指以极快的速度,在嬴政的右臂上完成最后一道包扎的工序上药后,突然说了句:“你为祢祯所做的,在下也记住了。”他难以忘记,方才策马疾驰而来时,却见到嬴政为了引去敌人注意,令她可以逃离,故意放松了马缰,自马上飞身坠落下来,重重地滚落摔在坚硬的石块上。巨大的冲击力,饶是以右臂撑地,骨头瞬时断成了三截。手骨断裂的声响,在静谧的夜色里清脆而大声,十分的诡异与毛骨悚然。嬴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堕马,舍弃自己的性命只为她,高高在上的大秦帝王能为平凡的她做到如此地步,他还能再说什么。
  他给她的爱,远不及他的。
  他拢了拢衣袖,起身抱拳拜别。他们都并非是心胸狭隘之人,更不会因为儿女私情,便弃了男人之间特殊的感情。或许是英才惜英才,惺惺相惜,嬴政阴鸷冷酷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略微点头,道了声就此别过。
  他临走前告知,不久后花信便会赶至,领他们去往一个隐秘的地方暂避风头,鉴于嬴政的伤势无法再战斗,待弘凤兮平乱完毕后,他便会相告地点,让他去到那里将他们平安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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