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

第107章


  抵达部落之外,龙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恭谨地将她簇拥抱下,此时恰逢狻猊也驭马到达了,他们便一面闲聊,一面向着东方。在广阔的金色大漠上,视线可及的地方,嬴政正持拿着马缰以千里奔腾之速而来,气势浴血沸腾,脸面冷峻异常,他怕是被气得够呛。
  也许是太宸宫主在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息怒不形于色的威慑,使人感到多有束缚,往日十分多话妩媚的狻猊,表现得亦是平静与慎言,与她道了家常,三言两语带过上次与她一别后发生的一些事。龙音立在他们身边,只是安静地沉眸听着,既不多言,也未有任何表态。
  待嬴政绝尘赶至下马,龙音随即过去,单膝跪于他身前,漠然道了声:“陛下,今日在下将你护送至此,后会有期。”说罢便自行起身,与狻猊打了个照面,便一同上马,奔驰离去,一路上扬起沙尘无数。宫主纯白色的纱丽轻衣笼罩在大漠的烈风中,无尽的飘摇而苍渺,显得异常虚幻与不真实,那样的朦胧与高洁仿佛从来就不属于此间。那个仙人一般迷离与传奇的男子啊,究竟是个何样的人?
  
  携着嬴政的臂弯一同步入部族,便有人上前引领,随他弯弯曲曲地绕过奇形怪状的尖顶房屋,那人便停在一间看似十分普通的房外停下,随后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礼貌地鞠了个躬,便以还有诸多事要忙为由离去了。
  她忙扯了扯嬴政的衣袖,示意慢着,瞻前顾后犹豫了一番,这些虽是龙音事先做好的安排,但恐防有诈,难免更多的深思熟虑。然而,嬴政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里面似是蕴涵着深邃的含义,缓缓地松开了她紧攥的五指,眼中复杂的神色更加明显,顿了顿,他将系于背上的团子交给她,幽深的眼眸望穿入她担忧的双眸,唇角淡淡勾起,道:“莫要担心,我并无生命危险。只不过,你无须入内。”
  一转身,他便掀帘进了屋。
☆、第十四章
  ***外篇***相见时难别亦难***
  
  待嬴政跨入屋中,座上之人淡然一笑,执手请他入座。他一袭深蓝的广袖长襟,一双冷漠至极的冰蓝色眼睛,一副清高傲骨的模样,身前桌案上放置着一把七弦蛇蝮断古琴,纤长的手指拢着琴弦但又未拨弄发音。在见到嬴政后,他瑰丽深蓝的眼睛迷离起来,折透出一股难以述说的悲伤,若是当年晓晴楼之人在场,便决不会不认识眼下这个堪称销魂黯然的蔚公子。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记挂着她。”这是嬴政出口的第一句话,对于心爱女子的了解,当然不仅局限于这个女子本身,他甚至将当年与她有关的男子都一一调查个遍,并且深知眼前这把七弦古琴乃是见证了蔚染与祢祯两人爱恋的信物。她与他结缘于琴,亦情断于琴。这把七弦古琴早在当年蔚染出口断琴之所谓断情时,摔得支离破碎,而这个男人却仍然一把无用的破琴十分珍惜的留存着。
  “如你所见,琴已断,情已断,我蔚染承诺过,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见她。她暂居在此,你勿须多虑。”言下之意,他定会信守诺言,决不会不自量力与她相见。言罢,他陷入长久的深思,漠然的脸容上没有一丝表情,而幽蓝的眼底却闪烁着深藏已久难以磨灭的爱。他也曾试着修补过琴身,也曾跑遍了各个大小琴社,但仍是无功而返,其实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把琴再也修不好了。
  嬴政与他面对面相视,阴鸷的黑眸中流露出的,除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外,似是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敛眸只平静地道:“她并没有忘了你。”
  “我了然。”他自嘲地漠然笑了笑,收敛起眼中冰冷的寒光,便不再对此事多言。言多了,唯有徒添伤感。
  撇去不快的往事,吩咐下人替嬴政斟上热茶,蔚染淡淡道:“其实除了你与祢祯前来之外,部族内仍有两个与你相识之人。”他今日不曾扎起长发,略微冰蓝的亮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映着一双冰蓝色的瞳孔以及冷若冰霜的俊脸,他的眼底闪着幽幽的寒光,冷漠孤傲的表情、不卑不亢卑躬屈膝的气节仍与过往如出一彻。
  这样的人也许会让心胸狭隘之人怨憎,但相反的,却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值得深交的益友良伴。他们不畏权贵,亦不在意荣华,有的只是一种问心无愧的自尊与自傲。三年前,嬴政肯摒弃与他的夺妻之恨,其中有一部分缘由也是因为这般难得的高贵气节,甚至嬴政猜出了他应是哪一国逃亡出来仍被通缉的贵族后裔,但却没有明言。
  于蔚染所提及的尚且暂居族内的二人,嬴政胸臆间早就猜出一二,敛起眼眸,淡漠地听闻自他口中缓缓说出:“是墨吟风与花信。”
  蔚染面无表情地将花信为保秦王安危将追兵引开,以至误入敌方围剿深陷险境差点亡身之事,一一如实说出。“当日花信刚步入我帐内,便昏死过去,直至昨日才方苏醒过来。若非墨吟风以精湛医技替他诊疗,他早已性命不保。”
  嬴政本是沉默寡言情感敏锐之人,当下也只是静默地听着他将近来之事一一报来,而蔚染虽是极尽将怨怼的恨意隐匿,但嬴政还是依稀自字里行间听出些端倪。蔚染素来携着一身的仇恨与焦躁,却并无多少人察觉,这些恨意归根究底是源于墨吟风这个深浅难测的男人。
  在数十年前,以墨吟风的手段一定直接或是间接促使蔚染流血家变,故蔚染在情绪上对吟风的偏激与仇恨才会如此刻骨铭心。然而嬴政无兴致知晓别人之家仇,更不会去多想与目下夺回政权无关的事由,随即告辞离去,而帐外的她早已不在原地停留等候他。
  
  ***
  嬴政入屋已多时,还未出来,她心想大概还要等上许久,百无聊赖,便顺着样式奇特的尖顶房屋,随意地走着瞧着。不多时,闻至非常耳熟的嚷嚷声,觉得十分好奇,便悄悄地掀起门帘探入头看了看,躺在榻上胡乱喧哗的罪魁祸首,竟是花信。
  花信见是她,懒得与她客套多言,甚至想都不想,劈头盖脸地就道:“臭女人,你来得正好,给我倒杯水。”敢情他是拿她当奴仆使了不是,态度还这么恶劣,她恨恨地咬着牙,将眼睛瞪到最大,默念着他是伤患,本姑娘不与他一般见识之言,倒了碗水重重地摔在他眼前,水碗由于过大的震动,整整洒了半碗水出来。
  他桀骜不驯地撇撇嘴,勉强动了动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手腕,一声不吭地接过水碗,在下一瞬间手不经意一抖便拿持不稳,整个水碗豁然摔落在地面上,破碎成了几大瓣,水花亦是溅出打湿了她的宽边裙摆。她这才惊觉,花信受了伤,而且定是很深,否则以他高深的内力而言,又岂会手抖得连一块碗都无法握住。
  她急忙转身又去为他取了一碗水,一根汤匙,舀了一勺的水抵在他发白的唇边,高傲若他,竟然倔强得连口都不肯张开,她急了道:“你这是作甚,都伤成这样,脾气还是倔得这么不可一世。”他不屑地扭开头,执著地道:“我、不习惯被女人这样。”
  这时,有修长的手臂落下搭上了她的肩头,覆在她肌肤上的掌心透着一股熟悉的温度,他将她慢慢从榻边扶起,温柔而轻声道:“祢祯,还是让我来罢。”他转瞬接过她手里的水碗,来到榻前,唇间缓缓蔓延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却不知这笑容是因为谁而绽放。他一勺一勺地舀起水,竟连持着汤匙的姿势都十分优雅好看,动作亦是娴熟自然,而花信竟然肯喝了。
  若说吟风与花信之间,仅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在看过了这一幕后,她绝对是一百个不相信。照常理而言,料理与细致的工作大多由女子来完成,才说得过去,而花信竟然宁愿吟风代劳,却也不肯接受她的恩惠,又怎么不让人心生疑惑。虽说后来吟风与她的解释是,她如今的身份贵为大秦王妃,若嬴政知晓此事,花信今后的日子大概是不会好过,但她心中的疑惑仍是不曾减少过。
  ***
  那时的她一心扑在是否断袖龙阳上悉心思索,不曾注意过帐帘外有人在默默欺近,一帘之隔,却隔断了许多年愁绪万千的相思。蔚染只是安静地立在帐外,透过微风撩起的帐帘,视着屋内她那抹纤弱的背影。握起拳头,这么多年了,无论试过了多少次,对她的感情竟还怎么都忘不掉,口口声声地说着断琴之断情,反而更加的深刻地将那种深邃的感情刻入了骨子里。
  这一刻,她鲜活多姿地站在他眼前,他多么想就这样大步冲上去深深地拥抱住她,亲吻她素净的脸庞。修长的指骨因为过度忍着痛苦的情绪,而变得苍白无比,他蜷缩地握紧五指,指甲深深地陷入掌肉中,竟生生抠下一团血肉。他好痛,心好痛,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要破茧而出,再难以遏制,创口处流出了刺眼的鲜血,顺延着指骨滴滴答答地落入满地的黄沙中,下人匆忙上前想为他包扎,他却挥起手将其呵退。
  他不禁反问自己,在他心中潜藏着复仇的份量真的比情爱来得更重吗。
  十五年了,他为了向他复仇足足等待了十五年的时间,父亲惨死那年,他不过才十岁,在腥风血雨的厮杀中,家里的门客冒死将他救出,那时候他吓得缩在死士怀中,回身看到了那个男人踏在雨水与血水混合的液体里,持刀将他的父亲由头顶至下,纵向砍成了对半,出刀之残忍,血肉横飞,在场的女人与小孩无不昏倒过去。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昏倒、没有怯弱,而是瞪大眼睛深深地记住了他的容貌,这个仇恨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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