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子安

18 旧爱,请退散


寂静深夜,淮安城外的小县城曲梁县内马蹄声骤起,从县外北门一直延伸至南街长巷尽头。
    “吁——”,马蹄声止住,唐青宣二人紧握缰绳,翻身下马,立在长巷尽头的铁铺之外。
    昏暗燃油灯光从屋内映出,唐青宣将马在铺子外木柱上栓了,又捏了捏袖子,正对着铁铺大门而立。
    相较之下,拎着酒坛紧皱双眉的华其谦,显得有些扭捏。
    “你来敲门。”唐青宣回首唤他,不容回驳。
    华其谦提起酒坛,单手抱在腰际,闻言拖着步子上前,路过唐青宣身侧之际,出腿狠狠踹在唐青宣小腿处,唐青宣早料到,却仍旧不躲。
    “也不是上辈子是我欠了你还是你欠了我。”
    华其谦侧身贴着破旧木门,抬手屈指轻敲。三声为一次,一连敲了三次。
    “夜了,改明日再来——”
    屋内暗哑之声传出,华其谦不由手一抖。正欲退回,不料又闻唐青宣不紧不慢轻道:“卓远。”
    无奈之余,华其谦只得长叹口气,再次抬手敲门。初春夜里的风,瑟瑟而来,华其谦手心却生生憋出了细汗。
    “老子都说了明日再来,瞎凑活什么劲儿!”
    屋内人愠怒,“哐当”一声,不知何物从屋内砸在木门上。
    “他——”
    “你说你是谁,事情不是好办了?”唐青宣嘴角微扬,闷笑一声望着他。
    华其谦咬牙,利落转身步下台阶,“我还不乐意了。”
    唐青宣挑眉,淡淡一笑,下一瞬,便一个闪身揪住华其谦后衣领,“老爷子,我带你儿子来看你了。”
    “唐青宣——”华其谦怒喝,再次着了唐青宣的道。
    唐青宣不答,只不让华其谦脱开,心中默数,尚未数到三,破旧木门便被人从屋内踹开,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屋中闪出,从唐青宣手中接过华其谦,将他拎进屋内。
    唐青宣拍拍空了的双手,“哼”声一笑,负着双手,摇摆着亦跟随进屋。
    “放、开......”华其谦微怒。
    “乖儿子回来啦,老头不能放。”
    “放、开......”华其谦小怒。
    “不能放,放了你小子又跑了。”
    “我叫你,放、开!”
    华其谦大怒。但是撬去手中酒壶的盖子,酒香溢出之时,随手将酒壶往身后一抛。
    唐青宣进屋迎上的,便是老头跳起手接酒壶的身影。
    “啧啧,好酒怎可糟蹋!”
    褐色麻布粗衣老头将酒壶护在胸前,嗔怒望着华其谦,下巴处的花白山羊小胡子,一抖一抖,甚是滑稽。“不愿做老头的儿子,也不必摔酒壶啊。”
    仰脖灌一口酒,直叹几声好酒之后,随手抹去嘴角清酒,冲着唐青宣道:“还是你小子好,记得老头子我惦记这死小子。”
    “不敢。”唐青宣笑,“此次前来,只因阿谦公事途中,遇上了些小麻烦。这厢来,是想请九叔出手帮个小忙。”
    老头灌酒的姿势一僵,缓缓将酒壶搁下,视线落在唐青宣身后的华其谦脸上:“知道回来求老头我了?”
    华其谦沉着脸别开眼,心里盘算着日后如何对唐青宣下手“报复”。
    眼前的老头,正是生死下落不明的江湖怪医“贪酒老儿”。三年前一个偶然机会,唐青宣二人与贪酒结识。贪酒第一眼见到华其谦,便直嚷嚷华其谦是他儿子。若是他人兴许还可怀疑一番,然华将军府上另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告诉华其谦,疯癫老头,不过胡言乱语。
    一来二去,两人便称贪酒为“九叔”,当然,愿意唤的也只有唐青宣。贪酒胡缠华其谦缠得紧,故而他一眼也不愿多见贪酒,哪怕人家是一方难求的怪医,华其谦也只想躲得远远的。若非此次卓远之事,他定然不会出现在贪酒眼前。
    “解毒?下药?制兵器?”贪酒继续望着华其谦,“看面相并非中毒,老头的兵器不及你檀香扇,那便是,下药?媚药?”
    “非也,”在华其谦脸色更黑之前,唐青宣含笑打断贪酒之言,“救人。”
    贪酒一怔,随即闷声不吭,将手中酒壶递给唐青宣:“这酒喝不得。这人,亦救不得。”
    “九叔,为何这般固执?你若此次能出手,我与阿歉皆可省心许多。”唐青宣苦言相劝。
    “老头曾立誓,此生不行医。你们若继续求老头,那便走吧。若是还想跟老头叙叙旧,便莫再提救人之事。”贪酒转身,掀帘子走进另一间小屋。
    唐青宣知道他心里那个二十几年的结。贪酒医术最为精湛时期,恰是妻子怀胎之年。也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总之贪酒替妻子施针安胎之时,妻子连同腹中胎儿一齐猝死。自此之后,贪酒便隐姓埋名与民间不再施救他人。卓远出生之时,其父便曾耗力寻贪酒一救,却终是未能得见其人。
    “九叔。”唐青宣沉沉唤他一声,“这二十几年,你可过得快活?”
    “哈,哈,老子要是不快活,天下还余谁人快活?”
    唐青宣:“若是九叔快活,为何不能将心中过往之事放下?九叔莫不是自欺欺人?”
    华其谦出生附和:“本就是自欺欺人。”
    “死小子!谁许你这么讲你老子!”贪酒掀帘而出,暴跳指着华其谦,红透了双眼。
    唐青宣乘机上前,诚挚道:“九叔难得看上阿谦这小子。来的途中,阿谦都已说好,今日不管你应或不应,他都认你这个干爹。”
    “你——”
    “二皇子。”唐青宣回首张嘴比口型,无声压制住了华其谦。
    贪酒望华其谦一眼,神色似有松动,唐青宣趁热打铁,继续道:“日后青宣也定然将九叔视为亲父,唐府酒窖那些酒,便是为九叔而酿。”
    贪酒舔舔嘴角,盯着唐青宣扬起的酒壶。
    唐青宣嘴角不着痕迹一勾,而后换上落寞无奈语气:“不瞒九叔说。青宣知晓九叔心中的为难住处。然而此事甚为要紧。若是九叔不出手,青宣便要失去新婚妻子;而阿谦或许......会因此丢了性命。”
    “当真...这般严重?”贪酒视线不离唐青宣手中酒壶,咽着口水问。
    华其谦凉凉道:“不然你以为我二人为何大半夜冒寒来此?躲在屋内烫壶美酒,烧几块银碳,日子岂不逍遥?”
    贪酒指指华其谦,又指指酒壶,迟疑道:“呐,你、你们说好的,不反悔?”
    唐青宣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呐,既然如此,为了你不少个妻子,你小子留条命,今日之事,只此一次!”
    唐青宣与华其谦对望一眼,齐声道:“只此一次!”
    跟二人进淮安城的贪酒不知,这一夜的“只此一次”,不过是唐青宣当下之计。不过,在见到唐府酒窖美酒之时,他已再懒得计较了。
    ******
    唐青宣将贪酒带回唐府时,天际正好泛白。掀袍踏入唐府门槛,映入眼中的那个裹着斗笠轻踱着步子的身影,使得唐青宣心头一紧,脚下步子不由加快。
    “为何站在风口?”唐青宣拉起苏言冰冷的双手,眉头紧皱起,“站许久了?为何双手比我的还冰凉。暖儿呢?”
    苏言早在府外马蹄声响起之时,就猜测是唐青宣回了,也就是在见到唐青宣那一刻,她才恍然,先前的难眠之症,却是为了眼前人。
    苏言摇首:“暖儿陪着卓远。我也不过刚出来。”
    苏言抽回手,替唐青宣轻轻拂去肩背上落雪,掩去她已在门后守了近一个时辰的事实。在唐青宣出府之后不多时,白日里还是晴天高照的天,却飘起了小雪,这使得“暖春”极为不寻常。因胸中一直提心不放,苏言索性披了衣在此候着,连丫头小厮也不曾叫上一人。
    唐青宣怔怔望着垂首细心替他拂雪的苏言,心中轻叹一声,拉过她锁进自己怀中,“你幼时落过水,受不得寒,日后莫再让我担心了。”
    饶是苏言再心思大气,闻言亦失神少顷,眼眶微微濡湿。便是苏府上的爹娘,也不曾记得这般仔细了。不知为何,此时头埋在唐青宣胸前的苏言,竟生出一种难言的心安,连带着冻得发疼的身体,也渐渐开始暖了起来。
    “咳咳——”华其谦掩唇轻咳,玩笑道:“你二人这是刻意对外秀恩爱?”
    唐青宣淡定伸手圈住苏言,“正是,亦顺道提醒某位壮年公子,孤家寡人的日子,着实比不得有妻之日。”
    华其谦面色一讪,冲着正盯着苏言皱眉的贪酒招手,“随我来,这二人自会招待自己。”
    贪酒拂着花白胡子,一步一回首跟着华其谦往客房处而去。
    唐青宣将贪酒神色全全收于眼底,手臂不由紧了紧。垂眸望着耳际微微泛红的苏言,心底涌现的却不是怀抱佳人的欢喜,而是浓浓的不安。他知晓,贪酒意味深长欲言而止的神情,定与怀中之人相关,且,并非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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