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51 差池


等待韩悉的并不是贺鸣天的雷霆震怒。
    当韩悉踏进贺鸣天房间时,贺鸣天已经知道他回来的消息,书房的空气中有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贺鸣天在案前奋笔疾书,韩悉站了好一会儿都未敢出声,直到贺鸣天落下笔,走到了他的面前。
    “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听起来平常,但实则很重,韩悉知道以自己暴露出的和侯轻雪的情分,没有办法用谎言去掩饰内心,他单膝跪地,贺鸣天长衫的下摆有着精致的暗纹,韩悉目不转睛,声音沉稳却又夹杂着他伪装出的惶恐:“庄主,只要能留下阿雪性命,韩悉愿意肝脑涂地。”
    “韩悉,你的保证说过太多次,反而让我不愿相信。”
    “属下抗命归来,愿受任何责罚。”
    “陈靖山的事你做得很好,你为了侯轻雪愿意去杀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人,会不会你也能为了她来杀掉我?”
    这话和师父之前所言倒是有些相似,韩悉不喜欢这种质问,也不喜欢心中这样不自觉的对比,他继续谦卑又故意显露急躁地说到:“属下绝不会!”
    “你一回到山庄马上跑去见了侯轻雪一面,南州他看似决绝实则优柔,这是我一直清楚的,只是我还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将令牌交予你,信的事也是他告诉的你?”贺鸣天的声音从缓慢变到凌厉从中根本没有任何过度,韩悉虽然一惊却心中未乱,或许是被之前沈南州的一席话打动,他不想牵连沈南州。
    “是我知道了当年他和温忆的一段往事,故意设计使得他念及旧情借我令牌。”
    “你倒是够坦白。”
    “庄主无所不知,韩悉不敢隐瞒。”
    “这些事先放下不谈,你可有温忆的线索?”
    贺鸣天果然是心切则乱,此事就是他的软肋!韩悉虽然无比好奇到底温子渊是怎么让贺鸣天如此牵挂非要置之于死地不可,但这件事并不是眼下非知道不可的事,只要阿雪在,不用费心思套话也能问出个大概。为了让贺鸣天自乱阵脚,韩悉说道:“已经发现其下落,她仍然和悬壶山庄叛徒叶寒初身在一处,只是,是在林元修的控制中。”
    “果然是他!那这二人可在三千阁?”贺鸣天怒从心中起,声音都高了几调。
    “曾经,只是林元修清楚我知晓了此事后便将二人转移,但侯轻雪出事的消息一旦放出,想必林元修那里必定会有所波折,属下愿意去将二人带回将功赎罪。”
    “不必,此事我会交由南州处理,在武林大会之前你便在庄里好好休息,我也已经吩咐了后山门徒,你现在即使手握正字令,他们也不会再放你进去。韩悉,我希望你能明白,男子一生中能有多少扬名立万建功立业的机会?武林更替本就残酷,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算你不清楚,我也会让想尽办法让你清楚。”
    这□□裸的威胁在韩悉听来不如之前的那句由沈南州负责更加犹如晴天霹雳。他所设想的最差情况是贺鸣天会派沈南州与他同行而已,但没想到自己现在也将遭受软禁,韩悉没有慌乱,他用沉默来显示挣扎,内心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恢复了自如的应对。
    “庄主,侯轻雪的事望您三思,我愿此生与她毫无瓜葛,致死侍奉至正山庄,只求她能苟活。”
    “等温忆必死无疑的时候再说这个不迟,下去吧。”贺鸣天没有感情和温度的话实在残酷,但韩悉的乞求本就是惺惺作态,他心中早有了另一番打算,于是在欲言又止的伪装下,韩悉沮丧颓然的离开屋子,沈南州早就侯在了屋外,二人相见无语,韩悉将令牌交还给沈南州,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到:“此事与你无关。”
    沈南州一愣,微抿的嘴唇让他英俊的面容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愁云笼罩,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才走进屋中。
    韩悉很好奇,贺鸣天怎么会教养出这么人品出众性格向善的好徒弟。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慨,沈南州今日就会出发,只有托人为温子渊和叶庭云送信才好,思前想后,他想起了洞牢前柔镜波的示好,于是他决定让柔镜波这个贺鸣天丝毫不会疑心的角色去完成这决不能有纰漏的事,况且凌昼的身份也实在是不方便外加危险,一想到凌昼韩悉心中还是有些迟疑和难言的复杂,之前和师父的对话历历在目,他很想见凌昼一面,但这样的重要时刻,他们之间仍旧是最好避免过多接触。
    柔镜波去后山为侯轻雪例行诊脉,韩悉粗略算了算时辰,决定马上拜访。贺鸣天不会怀疑他和柔镜波之间的接触,不管是因为侯轻雪的身体或是因为公事二人见面都是合情合理。可是毕竟至正山庄是贺鸣天的地方,隔墙有耳总是不得不防,韩悉回到房中挥笔而就,然后他将信放置于信封内,揣于怀中,来到了柔镜波所住的别院。
    “请进。”
    韩悉在叩门后听到了柔镜波的声音,他推门而入,有礼地说到:“柔庄主,在下前来是想询问一下阿雪的伤势何时才能痊愈。”说着,他在柔镜波的注视下从怀中取出信,置于桌上。
    “盟主未必愿意你过问侯姑娘的事。”柔镜波接过信,无声地打开,一边看一边回道。
    “是。”
    “侯姑娘的身体无碍,韩少侠可以放心了。”柔镜波点了点头,她此刻很好奇韩悉千方百计都要做的事,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侯轻雪?但她还是同意了韩悉的要求,这件事她没有理由拒绝。
    客套话本就味同嚼蜡,韩悉离开时又一次感觉到了厌倦的味道。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正当他准备离开,凌昼突然破门而入,口中还大声说道:“庄主!”进来后,凌昼发现韩悉竟然在屋中,不由得愣在原地,心中千回百转,但他清楚地认识到最先的心情,还是韩悉平安无事归来的惊喜。
    “什么事?”柔镜波看着凌昼少有的神情,心中也是一凛,莫非事情有变?
    凌昼看了看韩悉,虽然他也很想告诉韩悉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保有了冷静。韩悉自然也心领神会,他迅速离开房间,关门的动作也格外轻手轻脚。
    “庄主,叶寒初出现了。”凌昼是从沈南州处得知的消息,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南州要和他说这些,但他觉得应该不是说给他而是希望他带话给柔镜波的缘故,于是凌昼将从沈南州那里听来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柔镜波,“这是贺鸣天的情报,他现在和温忆在一起,会不会对我们山庄不利?”
    想着韩悉信中的内容,柔镜波略微思忖之后说到:“没关系,我和盟主来处理,你下去吧。”
    柔镜波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凌昼说不出哪里奇怪。
    入夜时分,燥热被夜幕稀释成微薄的暑气,山中的凉风阵阵如约而至,柔镜波从贺鸣天的书房中走出,抬头看见耿耿星河流淌过浓浓夜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不太喜欢奔波在路上风尘仆仆的感觉,可是这次却责无旁贷了。与沈南州一起追至温忆与叶寒初落脚的小镇并不是单纯因为韩悉的信中所写,纵然这信的确说服了自己,但柔镜波明白重要的不只是与林元修的合谋之计,韩悉的信和之前的那封信想比,前者更合她的心意。
    回到房间后,柔镜波将事情简单扼要地写于纸上,用信鸽送出。信是给林元修的,但是柔镜波并不傻,在贺鸣天的地盘交换情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信鸽只是飞回悬壶山庄,等到了悬壶山庄之后,再由她的手下将信绑于另一只信鸽之上,不久后,林元修就能收到自己传出的消息。
    这次信与以往不同,柔镜波将心中的疑惑坦白给林元修,自己因身份限制无从下手去探查的事件林元修自会代劳,柔镜波有时总会感叹,对于自己和林元修这样的人来说,一丘之貉总比英雄相惜显得更有默契。
    在这个江湖上,魔教邪派自然不负盛名作恶多端,但柔镜波从不觉得名门正派就应该不用手段一味标榜正义。利用正义要比将正义挂在嘴上要实用得多。
    不出意外,林元修明日一早就能收到她的亲笔信函,柔镜波想着,武林闹上闹下,这一系列的事惊天动地波及甚广,可是似乎大家都忘记了最初的源引正是陈越之的死,她不知道陈越之的死因,当初利用此事时她曾怀疑过与自己密谋的贺鸣天,但后来发现显然不是。这事又与寒舍和灵璧门更无瓜葛,那到底是谁做的?柔镜波对此事总有不安,之前她亲赴锦阳不只是为了配合贺鸣天和联络林元修,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事已至此,她心中十分不安了起来,这长久被人遗忘的细节或许是重要的事情。之前林元修的密函曾经提到过横澜岛的动向,如果段易川已涉足中原武林,那么此事和他的瓜葛又有多少?
    想要查清这些,只有假手林元修了。柔镜波想。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凌昼不知是第几次又睁开了双眼,他知道韩悉一定去看过侯轻雪了,可是他心底却在为这两人的重逢而欣慰,这欣慰里有着难以言喻的辛酸和失落,但他记得师父的话。
    兄弟反目,笑话,谁会为了一个女人去横生枝节。
    凌昼又翻了一个身,床边吱呀作响,他的心更烦乱了。
    突然一点暗影浮动,细碎而又凛冽的风划过背后,凌昼马上跃起,虽然夜色已浓,他还是看清了地上一颗拇指大小的纸团。
    “后山斜径小溪相交之处。”
    上面写了四个字,凌昼不会看错,即使没有落款他也认得这是韩悉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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