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江山为卿笑

退朝后，皇上回到宝和殿，眉头紧皱，郁郁寡欢，许是想起了自己还是太子时候的事情，对灸月道：“是否朕一日不立太子，这宫中便一日不得安宁？”
    灸月道：“皇上，即便您立了太子，只要有权势和地位在，这纷争便不可能会断，所以，还请皇上保重自己的龙体，皇子们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无论我们怎么改变都无济于事，倒不如顺应天命，或许有一天，待得那位真命天子回想起今日的这一切，也会如皇上般忧心，却也能很快释怀，是他的便是他的，不是他的强求到最后，可能连原本有的也都失去，端看皇子们的心是如何作想。”
    皇上点头，叹息道：“灸月尚且能看得开，为何我的皇儿们却看不开？”
    灸月低笑道：“皇上，您误会皇子们了，奴婢能看得开，是因为奴婢没有这个条件去争取，而且奴婢对这些也都不感兴趣，奴婢一生的心愿便是好好服侍皇上，等将来有一天出了宫，找个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嫁了，从此相夫教子，过些简单的生活。可是皇子们不同，他们生来就是帝王之才，端看谁与储君之位最有缘，所以他们不得不争取，毕竟，身处这样的位置，谁都身不由己。”
    皇上点点头，说：“朕何其有幸，能得你这般聪明的侍女，一定是上天见朕为国事操劳，为家事深忧，于是便派了贵人来助朕。”说到此，皇上又开始惋惜，“为何灸月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身，必将成为朕的左右手，为朕的江山出一份心力，朝廷与百姓能得你这样的忠臣清官，确是天下之福。”
    灸月甜甜一笑，道：“皇上，奴婢没有这么伟大的抱负，奴婢也只是个宫女，担当不了重任，何况若奴婢是男儿身，只怕现在也不会在皇上身边侍候您。奴婢只是不希望皇上忧心，所以才自恃无恐，说了一些奴婢自己的想法，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皇上深深地吐了口气，道：“好了，朕这儿也没什么事情，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川儿吧，朕现在却觉得，不如川儿般毫无心机，至少活得自在。”“是。”灸月微微弯身，冲小花子眨了眨眼睛，退出去。
    清风拂面，阳光温暖了左边的脸颊，灸月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着，这般惬意的时光若是拿来喝下午茶，不知道有多幸福，可惜现在是早上，而且当灸月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时，脸色立刻转绿，表情也很痛苦，直到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她才恢复了神色，跪下行礼：“奴婢灸月给四皇子请安。”秦火晟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不友善，脸色阴沉，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哼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听我话？”
    灸月明知故问：“啊？恕奴婢愚笨，不明白四皇子这话是何意，请四皇子明示。”“不明白？”秦火晟的怒气渐渐浮现在脸上，脸色更加阴沉得可怕，背着手，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离他们远远的，可现如今看来，你与二哥走得极为亲近，他竟为你不惜与大哥四哥翻脸？哼，你倒是好大的本事，能把静如止水的二哥也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就不知下一个你会选谁了。”灸月沉默地看着他。
    秦火晟低吼：“看什么看？我允许你看我了吗？警告你，再不滚得远远的，我会让你知道不听话的后果，这个天下迟早是我的，就算你和二哥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就乖乖待在秦川身边，不要去招惹那几个人。”
    灸月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秦火晟眯眼瞪着她，喝问：“你笑什么？”
    秦火晟不准灸月站起来，她干脆坐在自己的腿上，像欣赏一出好戏般地看着他，说：“四皇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那个？”“你究竟想说什么？”秦火晟火大地看着她。灸月道：“我不说，你自己猜，你猜到了，我就离开他们，你猜不到，从今以后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就算是宫婢，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和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秦火晟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指着灸月说：“你以为父皇把你放在身边，你就了不起了吗？你就比谁都大了吗？哈哈哈……你的自由？你只是一个贱婢，有什么自由可言的？我是你的主子，等有一天你让我跪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再对我说这句与你无关。”他的眼神一狠，强硬地说，“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不准接近他们，我说了不准，就不准。”然后，高傲地抬着头从灸月身前绕过。
    灸月无力地站起来，嘀咕道：“这个自以为是的四皇子，以为他是谁呀？这样的暴君，皇上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他？这辈子他别想坐上那个位置，不，下辈子也别想！明明就不敢动我，否则也不会跑来警告我了，我是鼠辈才会被你吓到！我灸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这个混蛋不成？哼！”
    灸月冷哼一声，跑去锦然宫，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心道：秦川还真是固执，跟谁都能吵起来。她抬脚轻轻地走进去。
    “娘，灸月不是坏人，为什么我不能跟她在一起？灸月，她是个好女孩，儿臣就要和她在一起。”秦川习惯性地鼓起了腮帮子，说。
    芸妃皱眉看他，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气死娘是不是？娘是怎么教你的？但凡是与宫中权力之争有关的人，你都要避而远之，为什么你还要接近那个灸月？她是皇上的人，更是众矢之的，越是接近她，你就越危险，难道你要娘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来的付出毁在一个宫女身上？娘只想你过得好好的，不想你出什么事，川儿，我们不适合这里，更不适合卷入那个肮脏可怕的漩涡，为什么你不听娘的话？你从来不会忤逆娘的。”
    秦川一听，别过了头。
    灸月有些惊讶，原来如若芸妃这般淡然的人，只要拿捏住了死穴，也会像个怨妇一般控诉。忽然她觉得很好笑，刚才秦火晟还大肆警告不准她接近任何皇子，除了秦川，这厢芸妃却苦苦相问，质问秦川为何要和她在一起，不再听娘的话，原来政治权力的漩涡中心，竟是猜疑和疏离。
    “灸月姑姑。”灸月正想掉头离去，忽闻耳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然后她听到门开了，秦川惊喜的声音传来：“灸月！你怎么来了？”
    灸月做了个深呼吸，转过头去，挤出一张笑脸，说：“皇上吩咐奴婢过来看看九皇子可好些了，奴婢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猜想九皇子正忙，所以正要走。九皇子，您忙您的就行了，看到您没事，奴婢也可以回去复命了。”她的心里酸酸的，也许秦川以后就再也不是她的好朋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酸楚，她的心底还闪过一丝无助疼痛，但转瞬即逝，快得她无法捕捉。
    秦川疑惑地看着她：“灸月，你为什么这么说话？你不叫我九皇子的，你叫我秦川的，你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怎么了？”灸月苦笑，秦川永远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人，什么都不懂，连别人的伤悲都不懂。她打起精神，说：“没事，九皇子，您是皇子，奴婢是宫女，怎么能直呼您的名讳呢？以前是奴婢不懂事，还请九皇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奴婢先告退了。”然后，她转身，抱着胳膊抬脚往外走。
    “灸月！”秦川喊了一声，准备追上去，却被芸妃抓住了手。
    芸妃看着他，眼神好像要蛊惑他一般，说：“这样也好，让她清楚你们之间的差距，让她自己从你身边离开，川儿，我们可以不在乎身份地位的悬殊，但不能不在乎明哲保身，听娘的，从今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秦川看着母亲，突然一手甩开了她，说：“娘，你从小教我，做人要讲信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可以斤斤计较宫人的得失，因为她们的日子很苦，比百姓还要苦，你教我谦虚，懂礼，见到任何人都要微笑，你教我不要和哥哥们有任何争执，如果发生争执，就要马上道歉，即便不是我的错……可是娘，灸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父皇身边的一个宫女，她和哥哥们争权夺势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绝对不会让我的朋友伤心，更不会说出离开我的朋友的话，娘，对不起，儿臣晚一点自会去南图殿向娘请罪，我先去找灸月了。”
    芸妃眼看着秦川飞一般跑出去，想要喊出口的话竟然全部哽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句。她将秦川教成普通的孩子，以至于让他看起来呆呆的，沦为宫人的笑柄，一再让皇上失望，仅仅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难道，她错了吗？
    秦川快步追上灸月，头枕着手，抬眼看天边的浮云，说：“我什么都听我娘的，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会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灸月揉揉酸酸的眼睛，说：“你娘会不开心的，你看到你娘不开心，你也会不开心的，因为你是个傻瓜。”
    秦川这一次没有反驳灸月，而是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轻轻地说：“灸月，不开心只是暂时的，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今天的开心和不开心就都消失了，可是灸月，如果你消失了，不在我的身边了，也许我就找不回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飘过灸月的耳朵时，已经散了。灸月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秦川摇头，道：“没有，我说，我会想办法让娘开心的，总之，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
    灸月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睛一弯，笑了。秦川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