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你要是实在疼得难受，就睡一觉，或许睡着了就会好。”
    “不会。”他简短的概括，可是触及素素的表情，他还是耐着性子，“睡不着，即使睡着也会疼醒……你别管我了，就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哦……那我，先出去了。”素素不敢再看下去，她知道再看下去，她一定会冲动地流泪。
    是得有多疼，他才会这个样子啊……素素蜷着身子蹲坐在客房门口的羊毛垫子上，将右手的食指放进嘴巴里，咬住，不断的加重力道，是会这样的疼吗？她终归无法理解，因为她的双手还在，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幻肢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抱着膝盖，只要想起此刻还在经受煎熬是笑凡，她的心就疼得厉害。
    素素倒了杯水，然后轻手轻脚走进客房，笑凡的表情，因为痛苦，已经有些扭曲，素素攥着杯子，看着床上的人，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她更不知道，原来他在她面前，强忍了那么多的痛苦，她的喉咙哽痛，使劲咬了咬嘴唇才走向他。
    “喝点水吧……”
    “不用……”他扭过头喘息着，素素终于有些按耐不住：
    “那个，我帮你揉揉会不会好一些啊？”她真的很担心。
    “不……”他摇了摇头，没看素素一眼，可是素素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管，站起身，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棉被探向他的肩峰。
    杨笑凡想躲开，可是他无处可躲，皱着眉头着急了：
    “素素，你不要这样！！”
    “我只是想帮你……”
    “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我们这样不好。”他哑着嗓子，瞪着她，看起来是那么陌生，他不会这样的，他一直都是温柔的样子。
    “你……说什么？”素素感到的心冷了，一摔就会碎。眼泪吧嗒一下就落下来，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赶忙抹去，可是还是被笑凡看到了，他犹豫了下才皱着眉：
    “喂，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女孩子只是垂着脸摇摇头，看起来那么无辜。杨笑凡吞了吞口水，才轻声说道，“那……你帮我揉揉吧，别用太大力，还有……还有，你……不要难过，不要哭。”素素听到后半句，眼泪刷刷得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可是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哭。
    她伸出手，最先摸到的是他的腰，往上，然后摸到他只有一点点的手臂残肢，棉被很厚，几乎感觉不出什么来。
    “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太用力！”就在女生准备下手再捏第二次的时候，杨笑凡急忙喊道。
    “那你睡一下，说不定睡一下就好了。”素素嘟着嘴巴，无比委屈地说，好像这会儿受病痛折磨的，是她自己，笑凡勉强勾起嘴角，苦涩地笑笑，努力放松紧张的身体，很慢地收了下下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他身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保不准哪个部位就会抽起筋来。以前也常常会出现这种状况，像现在这么严重的发作，虽然不多次，但也绝对不少。按理说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这种痛楚，每次出现，他都恨不能死掉。
    他已经不记得幻肢痛是什么时候就如影随形，只记得，从第一次出现的那天起，他就一直饱受折磨。整晚整晚不睡，不吃不喝 ，咬烂被角，和嘴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素素不知道这些，这个样子的他，就算能和素素在一起，也只能是她的累赘，更不要提以后他还能不能顺利找一份挣钱养家的工作，他没有资格让任何一个女孩子来受这个罪。就算以后有机会接受了手术，手术的风险，费用，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他可以容忍让另外一个人来承担的，何况那个人，还是他心里那么深爱的一个，他真的很想保护她，可是或许分开才是他对她最好的保护……
    素素接到伯父的电话，杨笑凡小声提醒她，不要把他的情况说出来。可是素素没理会，伯父听到笑凡的情况，顿时着急起来，素素这才明白为什么笑凡不让他说，因为伯父人还在外地，根本照顾不到笑凡，这么一来，他就一定要赶回来了。
    素素想了想，最终说服伯父，让笑凡留在她家，她会照顾他，虽然伯父觉得有些不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反正当晚他是赶不回来的，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夜色渐浓，素素仍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笑凡在这期间睡着过两次，但都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苏醒过来，他不说话，只是不断的忍耐，一层层出汗。
    她趴在床沿，渐渐有些顶不住困意，眼皮直打架，头也开始不识相地点来点去，笑凡疲惫地撑开眼皮，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夜光显示，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素素，素素，醒醒。”
    “嗯……？”屋子里太黑，她根本看不清那个跟她说话的人。
    “你太累了，回房睡吧。小心感冒。”
    “不要……抱我过去。”她耍赖，以前说这种话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每次被路婆婆催促无果，婆婆就会用有力的手臂，把小小的素素抱上她的小床，帮她盖被子，帮她掖蚊帐。
    “素素，我办不到，快醒醒！去床上睡吧！”她觉得浑身酸痛，有些不耐烦地踢掉鞋子，扒掉衣服，就爬上了床。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可是一伸手，摸到散发着热量的皮肤，她才一个激灵，从半梦半醒里反应过来。
    “呀！！”赶忙伸手按亮壁灯，素素用右手臂支着身子，趴在枕头上，侧过头，恰好对上杨笑凡的眸子。因为她拱起的背把被子撑起，基本上被子已经从笑凡的身上滑了下来，她本能地伸出左手捂住眼睛：
    “对，对不起！！！！我，我！！！”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
    “素素，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捂着自己的眼睛。”素素还没反应过来，感觉，床开始摇晃，笑凡扭着身子翻了个身，背对素素躺好。
    “好了，你去穿上衣服回房睡吧，我不会看。”
    素素手忙脚乱地拽过衣服，一边套上一边红着脸：“你，你看到了吧！！”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声音有点小。
    “你真的看到了啊！！”她惊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脸对着他的后脑勺：“你都看到了还躲什么？！！”
    “……什么……”笑凡皱了皱鼻子，缩了下身子，没动。
    素素脱掉上衣，然后缩进被子里，关掉灯。
    “我在这里睡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叫醒我……”
    “喂！不能这样！！”他扭转身子对着素素。
    “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了？”
    “虽然我是个残废，可是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你就不怕吗？”
    “我怕什么？你都说你是残废了！！”
    “你觉得我会拿你没办法吗？”
    “你会吗？”杨笑凡不说话了，他转身又背对她了。素素愣了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他只是很轻地回答。
    “真的没事吗？这么晚了，你都没睡着，是不是还在疼？”
    “是在疼，不过你不用在意。”
    “喔……那，晚安。”素素真的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虽然肚子很饿，而且笑凡明显不开心，这些完全影响不到她的睡眠，真的已经累到这种地步。
    次日，素素是被吵醒的，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想起什么，睁开眼睛，看到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床边的笑凡，依然是阴天，笑凡的脸色很不好看。
    “吵醒你了？”他皱皱眉头。
    “嗯，起这么早？”她眨巴眨巴眼睛，才五点多一点儿。
    “回学校上课，你还准备旷课吗？”他淡淡地问。
    “我……”素素扁扁嘴巴，看着杨笑凡，“你娶我好不好？”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个玩笑不好笑。”他转过身瞥了素素一眼，一瘸一拐往门外走去。
    “干嘛去？”
    “去厕所。”
    “你自己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你别再这样说话，行吗？”他的语气有些恼火。素素扁扁嘴巴，开始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拿了一套洗漱用具搁在水池边，又特意搬来一把椅子，才松口气安心在客厅等他，过了好一阵子，杨笑凡才从厕所出来。
    “慢死了！”素素一边抱怨一边撞开卫生间的门，“你要憋死我了！！”等素素舒口气，方便后，大摇大摆掀开门，恰巧撞见正坐在凳子上，右脚夹着牙刷刷牙的笑凡。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着眼帘，继续专心做事。沐浴在顶灯下，他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上了一小片阴影。
    “等一下我给你洗头吧？你这样怎么到学校去？”
    “不用。”拿毛巾擦过脸，他瓮声瓮气回答。素素夺过他的毛巾，帮他绞干。然后才递还给他，只有一只脚，他很多事情都做不好。
    素素转身去了厨房，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不擅长做饭，不过煎个鸡蛋还是难不倒她的，做好煎蛋，夹个三明治，热好牛奶，虽然食物的卖相不怎么样，不过吃起来还凑合。
    笑凡走进厨房，表情还有些呆滞，他看了看素素，又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早餐。
    “都弄好了吗？过来吃。”笑凡本来还想推脱，却被素素一把推到餐桌前，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挂着水，素素不知道在她家，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也可以想象，他在做的时候，必然不是很顺利，素素不想深究。
    “谢谢。”笑凡简短地说，明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就是做不到拒绝素素的好意。食物比想象中的好一些，不能用好吃来形容，但也不赖，比起上次吃过的那个鸡汤，这个实在是好太多了。
    等他抬起头时，才发觉素素正挑着眉观察他吃东西的样子：
    “怎么了？”他有些不自在。
    “好不好吃？看你的表情，应该还好吧？”素素眨巴着眼睛，好像很期待他的夸奖。
    “如你所愿，还好。”他淡淡回答，素素也不生气，捧着桌上的牛奶杯，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