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素素伸出手，轻轻搭在笑凡的膝盖。
    “你的手好冷，快点放被子里吧。”杨笑凡哄着素素。可是素素摇摇头：
    “我想要碰得到你，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害怕？”
    “很安心。”素素半闭着眼睛，浅浅地笑了，可是笑凡垂下眼睑，似乎已经明白过来：
    “因为我没有手，没法牵着你的关系么？”
    “哈？你怎么会这么想……”素素眨眨眼睛，可是她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的想法，杨笑凡摇了摇头：
    “听话，把手放被子里，肚子疼就不能受凉。”触到他的眼睛，女孩妥协，点了点头，将手收回去，又把被子裹紧了些。
    “笑凡，你来床上，好不好？”
    “不好。”他摇了摇头，答得斩钉截铁。
    “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不是你介不介意的问题。”
    “求你，我肚子很疼，你就帮我暖暖嘛……”素素带着哭腔，这次她是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肚子疼得厉害。
    “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她锁着眉直摇头，“应该是今天找你的时候淋到雨……”她伸手攥住笑凡的衣袖，“暖暖就好了。”
    “……”笑凡还有些犹豫，“你家真没有热水袋什么的吗？”
    “没有……你到床上来吧！”素素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哀求起来，他没法看她痛苦的表情，踢掉拖鞋，坐床上，素素掀起被子，就把他也裹了进去，然后像八爪鱼般紧紧箍着他，他这才感觉到女孩子身上的冰冷。
    “笑凡……你好暖啊……”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喃喃地说。少年无奈地勾勾唇角。
    “废话，我是个大活人，当然暖了，倒是你，怎么这么冷。”
    “我不知道……”
    “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有可能……你哥哥真是恶魔。”
    “他逼着你练琴了？”笑凡觉得好笑，这个比喻实在是有够贴切的。
    “是啊，他还嫌弃我弹得不好……”
    “我觉得你弹得挺好的。”
    “别安慰我，我知道我弹得不够好……”
    “你那么在意我哥的看法吗？”素素盯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把脸靠回他的胸前。
    “其实也不是，你这么说，我就觉得无所谓了，”提起弹琴，素素想起了笑凡的乐谱，“你知道吗？我一开始跟梅老师学琴，用的是你的乐谱呢。”
    “刚才在扫帚间，我看到了。”他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
    “我很喜欢《献给爱丽丝》。”
    “不过，我想我哥不是个好老师，把你教坏了，听你弹过两次，都和他犯相同的错误。”素素楞个一下：
    “哪有？我是故意弹错的好不好？虽然是他教我弹这曲子，可是你的乐谱上不是纠正过来了吗？我后来都是按照你的乐谱练习的。”
    “是这样啊……”他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怎么？你不相信我？那我弹给你听。”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不会再弹错了，呵呵，你这人怎么见风就是雨。”
    “哪有？对了，我还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你的乐谱就有更正过来？你哥的就没有。”
    “有一次听磁带发现的呗。”
    “就这样？”
    “就这样。”
    “唔……”素素啃着左手拇指的指甲。
    “这答案不符合你的要求？”
    “没有……只是听磁带就发现了？这种错误对于初学者不容易听出来吧，你得听多少遍啊？”她抬起头。
    “就一遍，那盘磁带是盗版的，音质很差，听过一次就被我妈扔了。”
    “笑凡。”素素皱着眉审视着眼前的男生，一本正经地望着他，
    “嗯？”他微微皱眉，迎上素素的目光。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是个天才。”听素素这么说，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女孩儿舒服地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听他跳的鲜活而有力的心脏，他身上散发的热量，让她安心，让她踏实，并且正在一点一点驱走身上的寒冷……素素探出脚，然后就踩到了他暖暖的脚背，。
    “你干嘛？”感觉到素素脚趾头有些不安分，笑凡垂下脸。
    “没有啊~~”她傻笑着，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是并没有停止小动作。她用脚趾去探他的脚掌心，笑凡无奈地勾起唇角，然后用脚趾灵巧地钳住素素冰冷，不安分的脚趾头，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少年用另一只脚去挠她的脚心。女孩子痒痒得直笑，她本能地，蹬了蹬脚，可是却蹬不开，急得脚趾头乱动：
    “哎呀哎呀，我知道错了啊！痒死了！！”杨笑凡放了她。素素就立刻缩起腿来。抬起头看到他明媚的眼睛。
    “坏蛋！”
    “哪有，是你先开始的吧？”他挑了挑眉。素素扁扁嘴巴，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我要报仇！”她转身用手去抓他的脚，凉凉的掌心覆盖他血管微凸的脚背。那发白的趾甲，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扇贝。笑凡没有躲闪，素素疑惑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隐去了笑意，触及的是微微有些尴尬的表情。
    缓缓缩起腿，把脚从素素的手中抽出来。
    “盖好被子，别闹了……快睡吧，已经很晚了。”他的声音泛起苍凉的白。
    “哦……”素素拉过被子，把两个人裹好。她搂着他的脖子。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碰你的脚啊？”
    “只是不喜欢你用手碰……”他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素素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说这件事，实际上真的没什么，可是，她知道，有的事情，是有底线的，不论那个人多么喜欢你，多么在乎你，总有不可触碰的禁区，她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跟他生气，而责备他？
    “可以看吗？”他微微犹豫了下，挑着眉梢问素素。
    “什么？”
    “相框。”原来他注意到了素素床头反扣在小柜子上的东西。
    “你看吧，没什么秘密。”笑凡便坐直身体，他要拿到床头的东西，整个人都得调整位置，素素这只八爪鱼也得松开他，越过他的肩膀，看他灵活地脚趾，拿起相框，弓着身体摆弄着，素素就又舒服地爬在他后背上了。还一边把被子整上来。
    素素没想到只是这样，笑凡的耳朵尖就红了。不过大概他考虑到她的肚子还在疼，所以几乎什么怨言也没有。
    “我和你哥哥的照片。”
    “我看出来了……原来你还留着这个……我哥他知道吗？”
    “嗯……大概知道吧，怎么？”素素下巴搭着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没什么。”少年又翻弄了一下相框。
    “有没有人夸过你的脚很好看？”素素盯着他有着漂亮骨骼，修长脚趾的脚出神。
    “我们不聊这个好吗？”
    “哦……我只是想说，如果没有别的人夸奖过，那么我会赞美它们的。”
    “听起来真肉麻……”他将相框放回原处。
    “笑凡……”
    “嗯？”
    “幸好你还有你的脚。”
    “是吧……”他淡淡地道。
    “你有多宝贝它们，我就有多宝贝它们，它们对你来说太重要，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委屈它们。”
    “嗯。我知道。”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问了，你发誓不会生气……”
    “这得看你问什么。”素素嘟嘟嘴巴，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
    “你，有没有觉得没有手，让你很不方便？”
    “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吗……”他笑了，“不过，也已经习惯用和你们不同的方式去应付生活，总的来说，不会觉得怎样。”
    “就是说，不会觉得有太多不便了？以脚代手吗？”
    “……多数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也会用嘴巴，肩膀，膝盖，甚至身体来辅助。”
    “如果你有手臂的话，会想要牵我的手，或者拥抱我吗？”
    “……会啊，即使没有手臂，也非常想。”他暖暖地看着她，眼里泛起瞬间的柔软。
    “现在也想吗？”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素素伸出右手臂，搂住他的肩膀，左手则轻轻搭在他的右脚背。
    “你的脚不是已经在代替你的手了吗……如果你想牵着我，用你的脚就可以。”
    “素素，这不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她直起身望着少年的眼睛。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那毕竟是我的脚啊，我拿这个应付生活，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代表我很乐意这样，是谁都不想吧……”
    “对不起。”素素咬咬嘴唇，或许，这是她说得最愚蠢的话，本来还信誓旦旦想要说服他，是她太不了解他的想法，他一直很坚强，常常都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才让人产生错觉吗……
    “……这不怪你，素素，是我不好，我只是希望，让你看清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态，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强大，不管我其他方面多优秀，可我就是一个没有双臂的残疾人，不论我多么努力去改变，都不能掩盖这个事实。”他低下头，垂下漂亮的眸子，“我很抱歉。”
    笑凡缓缓起身，下床，踩着拖鞋出去了，他的脚步声，是悲伤的吟唱。
    素素没想到她的话会令他反应这么激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吵架了。她揉了揉涩涩的眼睛，忍着疼痛跳下床，怎么可以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素素在窗户边找到了他，那少年蜷缩着身子，只是一片薄薄的剪影，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
    “喂，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她蹲在他身边，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是我自己在你面前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残疾，是我太软弱……”
    “笑凡……不要这样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发生这种事，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选择活下去，可能早自杀了，你很强大，真的……我们都在努力了，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承担，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我并不想就此退缩，我知道我还不够了解你，但我相信总有一天……”
    “谢谢你……”
    窗外的雨声渐小，天空泛起苍蓝，月光穿透厚厚的云层。
    雨后，未必都是晴天，还会有阴霾，但是人生，什么时候会没有阴霾呢？我们不还是照样在面对这样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