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象白浩的处境！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乎过白浩的感受？他是你们的儿子啊，你们为什么可以忽视他的存在，甚至还带着他来中国找我？！你们知不知道他为你们做了多少？？”
    “素素，白浩不会这么想的！你有多了解他？”白宇有些不耐烦，但这种不耐烦源自他的不安。
    “可是我了解笑凡！！他们像！！”
    “别把小浩和那个残废相提并论，他们不一样！”
    “根本就没什么不一样吧！！”
    “我只是想要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家？！！我有错吗？？”苏紫清抱着头，绝望地大喊起来，她自说自话的样子，已经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素素咬了咬嘴唇，走近那个脆弱的女人，白宇本能地想要推开她，白浩却伸手阻止，然后摇了摇头。素素缓缓蹲下身，伸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面颊，就是这个女人，她的精神一碰就会碎，她害她失去了应有的幸福童年，是她，让年幼的白浩无法用自己的耳朵聆听世界。可是，她却勇敢地生下了他们两个人，是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振作起来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愿的……认识笑凡以后，我就这么想，他何尝不是……希望和我们一样？他和他哥哥都从小学琴，与哥哥相比，对钢琴的喜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双手，他也不愿啊！”苏紫清避开了素素的目光，“妈妈，请你看着我，白浩，他也不希望失去听力，无法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他改变不了这样的处境，只能接受，就像笑凡一样，他们仍活着，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努力地活着，您知道白浩特意找过我吗？您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吗？妈妈为什么就不能为他们想一想？也为我想一想？白浩很爱您，他希望您好，爸爸也是，而且，我也是。”苏紫清缓缓抬起眸子，她的眼里蓄满泪水，伸手紧抱白浩，那男孩子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轻柔地抚摸着母亲的后背。
    “宇，回去吧……”
    “什么？”
    “回美国吧……”
    “你……”
    苏紫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扬起唇角的笑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白宇的眼神有些鄙夷，他看了看素素又看了看苏紫清。
    他们离开了，素素有一种错觉，她觉得，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杨笑尘去了美国，投靠白家夫妇，白宇和苏紫清都很喜欢他，而他，俨然一副苏紫清继承人的模样，出现在公众面前。
    这一切对素素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她下定决心迎接高考，就像个小疯子，没命地学习。杨笑凡知道，对素素而言，这个世界崩塌了。
    她的成绩稳步上升，进入班级里好学生的行列，杨笑凡很为她高兴，然而，这样的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女孩儿。笑凡常常觉得她陌生，甚至会感到害怕。
    “笑凡，笑凡，你看看这道题，这里是不是这样的？”
    “嗯……是啊。”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素素转身继续奋战。下了晚自习，她就匆匆跑了出去，因为笑凡每天都要去酒吧唱歌，所以不能陪她回家，她已经习惯了一下课就赶公车回去继续奋战。杨笑凡顾不上收好东西，踩着拖鞋追上她。
    “素素，等一下！！”
    “嗯？”女孩儿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你，等我一下，今天我不去酒吧，我陪你回家。”
    “哎？不去了？你请假了吗？”
    “不是，老板给我放假，因为快要考试了。”杨笑凡如是说。
    “是这样！！”素素的眼里泛起一丝兴奋，这让杨笑凡的心里暖暖的。她转过身跑了回来，站在门口等他收东西。
    “笑凡，明天是你的生日哦……”
    “嗯？”少年一愣，他差点就忘记了，抬头看见素素正在把弄那个挂坠，不觉无奈地撇撇嘴。
    “我要送什么给你好呢？”
    “不用送什么的。”他背好包，扭了扭身子，把包的位置调整好，然后抬起头，“走吧，很晚了。”
    “可是……”
    “素素，我不过生日，没什么好过的。”他温和地扬起笑容。素素有些不悦地嘟着嘴巴。见她有些赌气，笑凡才无奈地说，“我从小就不过，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再说了，过生日要花钱，怪浪费的。”
    “唔……笑凡小时候没有朋友吗？”素素有些好奇。
    “有是有一个，成哥，你认识的。”
    “没有其他的了？”
    “我读小学的时候，很多学校不肯收我，爸带着我找了很多校长，后来是城北那所小学勉强答应，小学班主任又不是很喜欢我，她觉得我这样的没必要读什么书，我字写得慢，又不好看，老是考全年级倒数第一，害老师扣奖金。所以当时的同学也不怎么喜欢我啊，有一次吃坏了肚子，所以……哎，你懂的，那之后同学们就更不待见我了，哪还有什么朋友啊。”他冲素素扮了个鬼脸。素素却觉得苦涩。
    “你不生气吗？”
    “嗯？”
    “你不会生老师同学的气吗？”
    “小时候不懂事儿，还挺生气的，不过，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没用吧。”他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可是素素能够体会那种悲伤，小的时候，她不也是一样的吗？
    “初中以后就好很多了，我常和男生们一起踢球，老师也很照顾我，而且要是有人盯着我看，一起玩儿的那帮家伙会替我出头呢。”
    “后来他们去哪里了？”素素有些疑惑。
    “他们也分散到不同的高中，现在联系少了，感情也就淡了。”
    “笑凡，要是小学的时候，和你同班就好了。”女生戳了戳手指头。
    “干嘛啊？”他有些好笑。
    “你一定不会欺负你的女同桌吧？”素素张大着眼睛望他。
    “我没有同桌，男生都不乐意跟我坐，别提女生了。不过你说的也对，就算我有同桌，最多也只是被欺负，我哪有还手之力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素素有些急。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杨笑凡温和地微笑，他在心里默默询问，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为了幻肢痛的事，父亲去和母亲理论，原本是被父亲要求在原地等，可是受不住一个人的寂寞，便悄悄跟过去，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妈妈，还有那个黑眼睛，白皮肤的小女孩儿。
    他仍旧记得她那水汪汪的眼睛，也记得她盯着母亲时的眼光即充满着疑惑，又充满着不安。他多想过去告诉爸爸，不要再和妈妈吵，他怕吓坏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他更不想看到母亲此刻的嘴脸。可是他无法迈出一步，他不能让她看到他这副不完整的身躯，或许他的模样带给她的恐惧要更甚于父母。
    他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再次遇见这个女孩儿？他又何曾想过，这个女孩居然会喜欢上他。
    “笑凡，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
    “这周末，我能去你家吗？”
    “可以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最近一直都在拼命学习，好像都没怎么和你在一起……”看来他们两个人的感觉是一致的。
    周末的早晨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潮湿的味道，素素拉开窗帘，就有些不安，又是阴雨天，她加了件衣服，洗漱完毕，便匆匆登上了熟悉的公车。
    去杨笑凡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也迷路过，不过最近，她几乎从未走错。
    敲开笑凡家的门，素素才知道，伯父又不在家。少年的头发有些蓬乱，看起来也很疲惫，黑眼圈那么明显。
    “没睡好吗？”她担心他。
    “没事儿，老毛病，昨晚变天，幻肢痛发作了。”
    “现在还在疼吗？”
    “不严重，素素你坐，吃过早饭了吗？”少年回头望着她。
    “啊，还没。”
    “我煮了粥，跟我去厨房。”素素探出勺子，含了一口。暖暖的，吃下去很舒服。抬起头，恰好看到杨笑凡右脚趾夹着一只勺子，伏下身子。
    “伯父去哪里了？”
    “外地，最近卖了不少画，拖欠的房租有了着落，他心情不错。”
    “是吗？真好。”
    吃过早饭，杨笑凡的脸色看起来更不好了，素素便催着他去床上躺着，然后动手洗碗。一切收拾停当，她倒了杯热水，拿给床上的少年。
    “喝点水吗？”
    “不了，麻烦你了，先放桌上吧。”
    “不麻烦，别跟我客气。”素素摇摇头，转身坐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纤长的睫毛还有薄薄性感的眼皮，“哎，你说你长这么眉清目秀的，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个可爱模样呢！”他张开眼睛，满含笑意地望着素素：
    “小时候和我哥长得像，也没多少分别，你见过的吧。”素素不依：
    “双胞胎也有轻微的差别吧！”
    “我和哥真的很像，爸妈也分不清。”他眨眨眼睛。
    “你有小时候的照片么？我想看看。”素素一副谄媚的笑脸，弄得笑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有是有，不过受伤以后很少照相了……当真要看？”
    “当真当真！！”她快乐地拽着他的袖子，“快找来！”
    “拿你没办法……反正也不好看……”他叹口气，腰部用力，坐起身，然后蹭到小书架前面，抬起左脚，“影集……影集……我看看……”抽出一本塑料封套的册子，有点厚，他双脚并用才可以拿得住，素素识相地伸手一接，便迫不及待地摊开来，整个人都趴在上面。
    相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最前面一张的笑凡和笑尘还是胖乎乎的小婴儿。
    “哪个是你啊？”杨笑凡探过头瞟了一眼，然后说道：
    “啃脚趾的那个。”他愣了愣才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呵呵”笑起来，“我那时候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原来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干什么都得靠脚趾。”他靠近了些，埋头和素素一起看。
    素素发现，那个总是滚得脏兮兮，喜欢扮鬼脸的，一定就是笑凡没错了，而相对安静，一脸苦大仇深的，就准是笑尘。笑凡说得对，在那场事故以前，他们两个像得要命，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服，亲昵地紧挨在一起。
    一直持续到六岁。
    六岁到十岁的杨笑凡，是空白的，再之后，照片里的他已经长高了很多，剪着那个年龄男孩子都剪的大众发型，小小的海魂衫，脖子上系着红领巾，一双袖管静静地挂在身侧。
    “出事以后一直不乐意拍照来着。”
    “那怎么又乐意照了呢？”
    “呵呵，我明明就一脸的不乐意吧！”素素盯着相片里笑凡的脸孔，没有什么表情，比起小时候那个搞怪又开朗的小子，十岁的他看起来很沉默，有些忧郁的眼睛，还有略微不太健康的消瘦脸孔。相片是在动物园门口拍的，他身后还有一只屁股对着镜头的骆驼。素素伸手指着那骆驼傻笑：
    “你真可爱，和骆驼屁股合影。”
    “一点儿都不可爱，好伐？”他挑挑眉笑了，十岁以后的杨笑凡，照片极少，每年能拥有一张就不错了，而且很多照片里的他，都不会微笑，甚至会避开镜头。
    “其实你长得很漂亮，干嘛不好好拍呢。”
    “漂亮？”笑凡摇了摇头，“哪有用漂亮形容男人的？羞死了。”他用右脚夹起水杯喝了一口。
    “嘿嘿，你就是长得漂亮，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素素坏笑着。杨笑凡放下杯子，坐直了些：
    “男人不是拿来看的，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素素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直乐：
    “那你是能当饭吃的那种吗？”
    “大概不是，不过就算我饿死，也绝不能饿着你了啊。”他的眼底泛起的潮水，温柔地吞没了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