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林主任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烟嘴的外形，似乎有好几天没有碰过这玩意的感觉，把鼻子凑近去，嗅了嗅，觉着这根烟可以进入点火程序后，他才“啪”的一声打着了火机，火苗一下子就点着了香烟。于是，林主任又开始了新一轮吞云吐雾。
  祥子既不敢多说什么，又不愿意就此退出来。祥子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向领导陈述清楚，他不想就这样把自己准备好久的想法埋藏在心底。“林主任，你的茶真好喝。”祥子漫无目的地说着。
  “那就多喝点。”林主任应和着。
  “林主任，我今天来，其实我是想到镇上中学任教。不知你是否能给个机会给我锻炼一下？如果领导相信我，我会加倍地努力来干好工作的。”祥子鼓起勇气终于说了出来。
  林主任有点不耐烦了，“刚才我不是说明白了吗？中学要求是大专毕业生，师范毕业只能教小学。再说，分配是由县教育局直接决定的。”
  “现在‘普九’不是需要大量中学教师吗？”
  “现在当然需要大量的中学教师。如果你是大专毕业，那就好了，就可以到中学去教。现在是没有办法去的。”林主任明摆着是拒绝了祥子的要求。
  可是，祥子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奥秘与玄机呢？以为还可以跟领导解释一下，尽量推荐自己的长处。祥子没有知趣而退，而是继续陈述自己的理由。“不是有人说，现在要从小学调一部分老师充实到初中吗？那些人的学历可能还没有达到中师学历呢，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到中学去教呢？”
  “哎，你说这些”林主任翻动了一下笨重的腰肢，把一张满是油脂的脸向着祥子，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你那里听到这些的？嘿嘿。”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没有什么正确来源。”
  “这你就不对了。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还是耳根要清静点，做事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你的愿望是好的，我会尽量考虑考虑。”
  “我想回来就要好好为家乡服务服务，做出一点成绩，回报父老乡亲。就我自己的性格来说，认为到中学任教是比较合适的，在中学教书更能够发挥出水平。希望林主任照顾照顾！”祥子又接二连三地说了很多。
  “每个毕业回来的都会跟我这样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当然，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在我可能的范围内，尽量考虑你的要求。”林主任用一种十分官方的语气说。
  在祥子看来，林主任能够尽量考虑自己的要求就已经足够了。于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令自己十分紧张的房间，哪怕在外面站着，也比坐在这里舒服。祥子再次分出一根纸烟递给林主任，他十分客气地拒绝了，“有了，有了，谢谢了。”祥子起身告辞。
  林主任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猛地喷出一句“你不用带东西来，影响不好，带回去吧！”
  祥子的脸一红，赶忙说“小意思，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还请林主任考虑我的请求呢。”
  祥子一说完，逃荒一样跑了出来。立马骑上自行车冲向对面的公路，踩起来脚底下仍然很疼，祥子不管了，直到跑出了约一公里，才把速度降了下来。这个时候，祥子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祥子只得加快了速度。路两旁的小树被蒙上了一层灰尘，显得无精打采，在一丁点阳光下露出深藏在树头的几片嫩绿的叶子；几棵高大的榕树在晚风中发出呼呼的单调的声响，木然地等待几只小鸟回来做伴；赶着水牛的孩子挥动着细细皮鞭，催促着牛儿快点回家。从安凹街回家要经过一段几公里没有人家的弯弯曲曲的山路，自行车勉强可以在路上行走。这一段路由于有一些阴森森的故事情节在里面，一个人在这段路上行走会让人生怕。所以，村里大部分人夜晚经过此路段时，总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祥子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爬上一个陡坡又一个陡坡，直到可以看见村庄了，可以看见房屋了，祥子才放慢了骑车的速度。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烧好了冲凉的水，晚饭也已经做好了。看着祥子回来了，父母俩的心才放了下来。母亲赶忙去拿过大木桶，把锅里的热水舀到木桶里，又把水提到冲凉房里，把祥子的衣服挂好，慢慢地走到祥子跟前，“阿祥，不早了，去冲凉吧。”
  “嗯。就去。”祥子答应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白发一闪一闪的，一张被风和雨侵蚀的苍老而失却血色的脸像是块灰白的粗布，没有了纹理，没有了红润，没有了生气。灯光斜射出她的微驼的腰背，干柴一样的手臂，走动起来略显龙钟的步伐。看见母亲这样的情形，祥子的心如刀割一样，自己这么大了，还要母亲来照顾服侍，真是窝囊透顶了。毕业了，本来可以好好效劳父母亲了，工作又没有着落，还给他们平添了更多的忧虑，更让他们担心。
  祥子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有运气，恨自己生不逢时。自己要是能到城市工作，一个人的工资就可以供好几个人使用，家里就可以多照顾一些。但是目前这条件，哪怕是到学校上班了，工资也没多少，甚至连自己都可能不够花，别说是帮助家里解决问题和困难了。听在教书的老乡说，一个月才两三百元工资，一年才两千多，一年的工资买不了几套稍微好点的衣服，买不了一辆摩托车。上班了，这么一点工资又能干什么呢？祥子想得又乱了起来。
  祥子冲过凉，吃过晚饭，已经九点多了。夜，催促着一些劳累的人要去休息了。祥子一点睡意都没有，准备到家门口的石凳子上坐会儿。望着灿烂的星空，祥子觉着天地的浩大，也觉着天幕的神秘与深邃。浅浅的银河横跨在天际的两头，静如水的繁星在环绕着银河上下，时时闪着、翻动着，像是在寂寞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朋友，彻夜遨游。北斗星更为明亮了，高高地挂在西北角上空，只是显得孤单了许多，周围的几颗勺柄星隐隐约约的，不是那么有精神的光亮。夜航的飞机照样从广州方向飞向往北的天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这些，已经勾不起祥子的任何兴致，他现在所想的，就是今天的事情。
  “林主任说，他会尽量考虑自己的要求，是否意味的自己的请求有希望了？可是不对呀，他的语气明摆着是要自己服从县教育局的分配，鼓励自己要到小学去任教呀。那么，他为何要如此来说呢？”祥子一遍又一遍地分析林主任所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连他说话的神态都被祥子进行了充分的逻辑分析，以便可以找出这次工作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自己递给他的双喜烟为何没有吃？是不是嫌太差劲了？一定是的，要不，他为何两次都是抽自己衣兜里的‘三个五’呢？这下，可能坏事了。他可能看不起自己了，或者认为自己太小气了。”祥子一想这些事情，根本就找不到答案，越是找不到答案，越是激发祥子的思绪，希望能够分析出一个所以然来。
  正在祥子茫然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从远处又传来嘹亮的山歌声。
  “天上的忧愁啊，当棉被咯。地上的困难啊，当饭吃咯。人间的烟火啊，越烧越旺呀。村里的小伙呀，莫要胆怯咯……”伙弟悠然自得地吼着。全村人都知道他这人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整天就是山歌唱不停。养鸭子是他的祖传技术专利，因此，他调养的鸭子又俊又大，又健康又会长肉。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买他的鸭子，伙弟也就靠着卖鸭子的收入贴补家用。由于他现在还是光棍一条，生活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他这个闲人爱管村里的事情，凡是被他知道的，他都要亲自过问并要指点一番，总是认为少了他的大脑来指点迷津，别人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他傍在祥子身边的一块木板上坐下了。
  “今天的事情办得怎样了？是按照我的安排去做的吧。”伙弟还没有坐稳当就焦急地问了起来。
  “今天出师不利啊，伙弟。”祥子闷闷地说。
  “不利？如何不利啊”伙弟越发显得急躁起来。
  “本来我的脚在昨天被尖物刺伤了，去赶集路上又跌了一跤，火上浇油啊，祸不单行啊，兆头不妙啊……”
  “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我们的秀才，我才不相信邪呢。”伙弟促祥子快说到教办的情况。
  “教办主任其他倒没有说，只是说会尽量考虑我的请求而已。”
  “那就足够了。他说会考虑你的请求，说明他就没有拒绝你的意思，你就有机会争取。对你来说，这是大好的消息哩。”
  “可是，他还说要服从分配，又说教中学要大专学历，自己只够教小学。我看，这事情有点复杂哩。”祥子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说。
  “这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一下。他虽然没有拒绝你，但也给了你很大的考验。他说要大专学历才能教中学，明里说是给你设置阻碍，暗里说是蕴含了某种条件；而他说要你服从县教育局的分配，实际是想摆脱你对他的纠缠。所以呀，我们还得好好商量商量对策才好。”伙弟老谋深算地说。久经世故的他听得多，看得也多，对问题自有他自己独到的看法。
  祥子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便把伙弟拉近身边，一脸天真地问“伙弟，根据今天的情形，你能给我一些高招吗？”
  “高招还说不上，办法却是有的。问题是由人提出来的，最后只能由人去解决。不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嘛；既然是人提出的问题，就得让人去解决，也肯定能够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