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第7章


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多么舒畅。祥子几乎羡慕起来,像动物一样,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就起来走走,走累了就又睡觉。无忧无虑,无所事事,苦恼与劳累,统统去见鬼吧。
  祥子哪能这样颓废呢?理想、目标、追求到哪里去了?自己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吗?自己是一个没有胆识的人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吗?祥子责问自己,拷打自己的内心。心海里的波浪搏击着祥子的思绪,使他无法平静下来,使他无法停止思虑,使他无法远离现实。别人能够做到,为何自己做不到,是自己生来该如此吗?自己不够条件,为何不去创造条件呢?自己的经济困难,为何不去想想别的办法呢?领导不接受自己,为何不据理力争呢?祥子的激情又被撩拨起来,纷乱的心绪又被整理出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来,沉沦下去的意志又被现实逼迫了上来。
  林主任说自己不够中学任教条件,我偏要去中学教;伙弟说要花费一些经济,我偏不想浪费。祥子开始酝酿自己的做法和实施途径。如果按照别人设计的套路去做,自己还有独立的思维能力吗?不能。我要自己去闯世界,我要自己去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就是到中学教书吗,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是有足够实力和条件的。林某某不是也只是高中毕业吗?他能够去中学教,我不能去?我会比他差吗?还有,不是有一个教小学一年级的调到中学去了,何况我还是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怎么说不能够去中学教呢?
  祥子觉得自己有一千个甚至上万个理由可以到中学里去任教。那些在中学任教和从小学调上去的教师,在祥子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自己完全可以与他们齐驾并驱,完全可以与他们一道同堂竞技,完全可以跟他们比个高低。有实力的可以进行公开的考试,可以进行当场面试,也可以按照学历高低来比一比,自己哪一样会比别人差?祥子越想越是感到自己非当面跟林主任论理不可,否则,自己怎么会甘心呢?
  正在祥子想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母亲的一声叫唤惊醒了他。
  “阿祥,做好午饭了?大家都饿极了。”
  直到这时,祥子意识到自己刚才想糊涂了,竟然忘记了做午饭。“哦,看书看得忘记了,马上去做……”祥子赶紧飞也似的冲出门去把木柴抱回来生火做饭。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祥子准备细细地整理一下自己头绪,看看到底该如何入手自己的工作问题。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整天闷闷不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地问:“需要钱你就开口,明儿我会去你大姨家借些来,实在不够就把那口猪卖掉,还有……我手头上仍有七十多块,凑凑吧。”
  祥子知道父母为了自己到师范学校读书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为了筹备自己的学费,父母得从年初就开始想着法子省吃俭用,变卖一切可以卖掉的家什,辛辛苦苦让自己顺利完成了三年学业。父母能够让自己读完三年师范已经十分不简单,已经让他们为自己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和元气。应该说,现在是自己回报父母的时候了,应该用自己的双手帮着改善家里的困境,让父母可以松松肩上的压力,可以过上较为舒坦的日子。祥子现在却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工作都没有着落,还要父母操心。而现在如果要父母亲借钱为自己疏通关系,为自己的工作花费太多,这不是像从父母本来就贫血的身体里抽出血来补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就成了一个只会消耗父母体力和元气的废人?自己花了三年所学的知识成了无用的垃圾?祥子不愿意父母继续为自己这样担心,继续为自己这样付出,继续为自己四处举债。祥子觉得很难想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突破点来,低着头走出了家门。
  家门外的那尊石凳子始终是祥子最忠实的朋友。它不声不响地聆听祥子苦闷的呼吸,默默地陪伴祥子度过难捱的分秒时光,情愿与祥子一块痛苦和忧伤。夏天的夜风真是凉快,白天的酷热使人有一种饥渴的感觉,而夜里的清风却把所有的不适吹走了。缓缓地从远处山凹里飘过来的山风有一种透骨的凉意,一下子让祥子的心情归于淡定。影影绰绰的山包,一块一块的稻田,茂盛浓密的梧桐树,可以模糊地辨别出大致的轮廓来。看着夜幕下的景致如此美丽迷人,祥子一下子兴奋了许多。
  烦恼的事情让它过去吧,痛苦的经历也让它成为过眼云烟吧。祥子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尽力保持开朗的心态。想得很多,能够实现却很少,为何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呢?世事本来就让人难以捉摸,为何偏要分清是非对错呢?生活本来就是如此循环往复,为何偏要追求出人头地呢?
  就在这时,伙弟不动声响地来到了跟前。“山歌怎么不唱了?”祥子感到有些意外,伙弟不唱山歌——头一回。
  “听说你的工作有眉目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先坐下,慢慢聊。”祥子心平气静地对这个对自己过分关心的人说。
  “这可慢不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伙弟忙抢着说,“现在的人要变得聪明些才好,不然,好处都给人家享用够了,还轮不到自己哩。”
  “那你看,我的事情该如何办?”
  “简单哩。你没有听过‘以静制动’这个道理吗?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因为万变不离其中。这是以逸待劳的最好方法。”伙弟脸上泛着红光,把双眼迷成一线说。
  “说得人家满头雾水。到底该如何‘以静制动’哩。”祥子耐心地诱导伙弟说说看。
  “听说现在全镇有很多个跟你一样‘学历’的小学教书的秀才想上中学任教,中学已经成为大家的香饽饽。你现在也加入进去,就更增加难度。倒不如以退为进,静观其变,等到他们争得白热化的时候,你却出其不意地出现,肯定会给领导耳目一新的感觉,你就离成功不远了。”
  听伙弟一说,祥子认为也有道理。“那就暂时不去搭理这事情了。过些日子看看,也许会有转机的。”祥子平静地说。
  “不过,不过…”伙弟结结舌舌说不出来。
  “什么事情哩,竟然把你急的如此狼狈。”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帮帮我。”
  “你是我的好兄弟,能用得着兄弟,定当鼎力相助。你就明说吧!”
  “是这样的。我托了一个人帮我做媒,给我介绍一个对象,那对象很远,要求我写一封信过去,表示自己的意思。你知道,我一天书都没念过,只是喜欢瞎吹牛,胡乱偷了别人用过的几句话来装装门面,其实什么也不会……所以,希望你……”
  “不就是写一封信吗?就是写一千封也没有问题。这你就放心好了,包写得感动得对方为你折腰,为你哭泣,为你抛弃爹娘而嫁给……”
  “要折腰?太过严重了,轻一点;也不要哭,好事哩;嫁给我,那倒实在哩。”伙弟认真地说。
  祥子看看天空,满天的星星更璀璨了。调皮地眨着疲惫的双眼,簇拥着美丽的牛郎织女,好像有一古脑儿幸福的话儿要向人间述说。看看手表,已经深夜一点多了,伙弟还想多聊一会,祥子只得借口说太困了,伙弟只好怀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回去了。
  祥子真切地躺在床上时,眼睛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一天又过去,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时间的飞快流逝让祥子的心思揪得更紧了。祥子到城市找工作的愿望落空了,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家乡。本来以为,在生他养他的家乡会以一种欢迎的仪式来接受他这个师范毕业生的。万万没有想到,在经受了一种打击后不久,新的打击又落在他的身上。祥子感到自己被城市抛弃了,自认倒霉,那是因为自己能力太低,那是因为自己学历不高。现在回到家乡了,原以为事情会比较好办,混个中学教师应该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看来,就连这个小事也成了大问题。连个中学教师都混不了,祥子觉着自己也太无能了。越是认为容易的事情,越是难以达成;越是认为自己可以胜任的工作,越是没有人相信。
  时间越是接近开学,祥子越感到心理的压力在不断增加。没有比经受精神煎熬的夜晚更让人难过了,窗外阴暗的景致都不能分散祥子的注意力。窗是方形的,那是因为人们对它经过了加工;中间的小柱子是直条的,是因为人们需要美观;窗木不断地变得残旧,那是因为岁月对它的浸泡。自然的轮回是如此的一成不变,历史的发展又是如此独立于一般人之外。决定大事的人往往不会做具体大事,会做大事的人往往接受别人的差遣。世事是圆滑的,又是呆板的,更是了无新意的。世事圆滑到罗斯福都不知道日本会偷袭珍珠港;而呆板的程度也不亚于一个弱智的狗,狗都知道知恩图报;了无新意的是连伙弟都知道办事应该如何如何,没有那个那个是不行的。祥子想把自己混同于一群毫无知觉的人,也想跟自然界的万物一样任其流逝,或者空灵到一无所知,一切都空泛成虚无的境界。祥子努力控制自己朝这个方向前进,一边摆脱这些日子的困扰和痛苦。可是没有用,祥子的所有努力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和效果,相反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脆弱的神经。人类的神经是敏感的传送器,有时会把一件微小到毫米级的事情扩大到一个地球那么大;当然有时也会把宇宙间的万物都浓缩成一个夸克。祥子不太注意到自己的精神临界点是多少,所以也就难以找到控制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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