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父母常常劝他要人穷志低，乐意接受别人安排的一切，可祥子看来，这种轮番规劝只能使他产生更大的逆反心理。人们越要叫他该如何去做，他偏不去做；别人认为他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发誓一定要去做到。祥子要让人们看到，你不是说我做不了吗？现在，我做到了，事实证明你错了，我是对的。人们可以把木块做成木窗，还可任意按照人类的要求去做成其它形状，因为人是灵活的。人不会被事情困倒，不会被困难吓退，更不会被某些人所左右。在祥子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它高潮和低潮的时候，高潮的时候大船可以趁势出海；低潮的时候小船可以灵活出击，就看自己有没有眼光，就看自己的航海能力。
  事情都是变化中的，祥子深信这一点。现在，他说我不够条件到中学教书，说不定几天后林主任会亲自来找自己呢；又或者，那几个从小学调上中学的人会因为不能胜任工作而自愿下调，还是请自己去教中学哩。祥子思索着种种的可能性，准备着几个可行的后备计划。如果一旦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不至于手忙脚乱，就不会显得唐突和贸然。祥子好像趋于理想化了，困难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工作已经解决了，他已经成了一个中学教师，正在给中学生们上课。甚至祥子想到更远的一些，比如他认为中学应该进行心理方面的试验，加强中学生心理方面的辅导以提高教学质量；又或者进行作文教学方面的改革，让更多的学生喜欢作文，爱好写作；又或者由自己带头研究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比如什么是美的东西、什么是丑的东西，美是如何产生的和消失的……越想越多，祥子几乎认为自己比一个中学教师的能力强多了，因为自己不但能说出教育学的很多高深理论来，还能够毫不费力地举出很多实例来，更为关键的是自己可以亲自主持相关的试验。而关于教学改革的进展，在祥子看来，完全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以从一个很高的高度往下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有可以难倒自己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林主任亲自为这样一个杰出的师范毕业生颁奖，亲自把奖牌挂在祥子的身上。祥子感到无比的光荣，难以言喻的自豪，不可控制的兴奋。世界原来是如此明了，世界是如此让人欣喜若狂，世界太让人为之喝彩了。生活向祥子展示出极其美好、迷人的一面，既充满了各种成功，也充满了非常多的诱惑，连一些难得一见的成就都让他得到了。祥子是一个幸运的人，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是一个不断制造奇迹的人。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来到祥子的身边，真是“该来的迟早会来”，它来了，就该好好庆祝一番，让我们一起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真是太令人陶醉了，心爱的姑娘，我愿意轻轻站在您的身旁，为你驱赶蚊子，为你晾晒衣裳，为你数丝丝的秀发……祥子相信，自己得到了自己的一切。又许久许久，祥子心满意足地深睡过去了。
  这一夜，祥子睡得多香甜啊。直到太阳挂在半空，祥子还没有醒过来。
  二、当头一棒
  祥子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以后，变得更为成熟起来。命中有的自然会有，命中无的不必要强求，一切都应该顺其原有的法则和规律去实施。祥子相信，有了彻底的思想洗礼，各种打击的心理承受能力会比以前更加强大。没有了往日的纷扰，祥子现出一副轻松和自得的样子。好几天都吹起了口哨，走路也有点舞姿的表现。父母看到自己的儿子越来越懂事，心里也就放心了许多。虽然有很多家务事要做，有些事情不抓紧去做就会误掉农时，但是父母为了不给儿子增添不必要的劳累，还是没有整天唠叨什么。不去做也就算了，反正田里的活总是干不完的，父母一直是这样认为。
  祥子可以自由支配这段等待分配工作的日子，倒也过得比先前舒坦了许多。既然那么多假设和论证已经为他找到了很好的答案，他更是懒得再深入艰难的题海里感受被呛水的感觉。人活得快乐一些，对于祥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在深处里想到学校的美好时光时，这种感应尤其强烈。茗香的身影好几次都在祥子的脑海了徘徊，勾起了他那些纯真而浪漫的岁月。祥子已经十分明白，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连一个稍微好一些的工作都没有找到，美好的时光只有让她深埋在心底里吧。
  茗香可爱的身段时常在祥子的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出现，有时他觉得就是原子弹的能量也没有她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暂时的痛苦会折磨祥子，而她的身影更是无言地使祥子寝食难安，几乎就要在大白天里大喊出来。祥子又增加了一丛烦恼，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洞悉的内心深处的暗流。
  祥子向上天祈祷，只要他能够到中学去教师，他就会马上去函授读书，就要找机会继续上大学，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在事业有成的时候去找自己心爱的人。毕业后的一个多月里，祥子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茗香暂时地从记忆中退出了他的思维中心。就像是人类为了生存一样，当国难当头时，一切私人恩怨都会被高涨的爱国热情所淹没；但是到了和平的年代，一些陈年旧事往往会成为仇敌的主要原因。旧的仇恨死灰复燃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与合适的条件下的产物。如果要把这些意外统统都抹杀干净，世界就不会有战争和仇杀。掩藏得越深的情意在完全抛弃了顾虑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执行。
  祥子也不例外，他没有办法逃脱这个怪圈，只能成为其中的演员。工作改变了祥子的许多天真的想法，可以说是给他目空一切的气势以毁灭性的打击。祥子没有倒下，不是因为他的工作会有转机，也不是梦中预示的美好图景很快就会实现，而是他的精神追求还在，他的精神支柱还没有倒下。所以，祥子根本不会为这点挫折而终日叹气，只是感到世事难料罢了。权衡了多少遍后，祥子不那么在意一时的得失了。心中的东西不会失去，什么困难都不可能阻挡自己前进的步伐。任何阻挡自己的因素，都是自己所要想方设法攻克的堡垒。
  其实，祥子的心里开始荡漾出和谐的旋律。现实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自己已经老实了不少。他的嚣张气焰给一盆冷水浇灌通透之后，所能剩下的也许就只有少许残存的火星。心底里升起的热情融化了祥子归于平静的心态，一次比一次强烈地撩拨祥子旖ni的心海，迫使他的嘴巴都会不由衷地呢喃不已。祥子觉得许多红蜻蜓在自己眼前飞窜，一会儿停在自己的手臂上，一会儿停在自己的耳朵上，倏地又向远方飞去了。祥子拼命地追寻红蜻蜓远去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思恋的空间里。像是混杂了蜜糖与酒水的佳肴，伴随音乐的节拍在舌尖让你尽情地添吸；像是吹来花的香与红的布，交织成一片华丽的纱妆；像是诗人的音符与文学家的稿纸，汇聚成一堆清冷的呼叫。
  祥子的梦还在，祥子希望还在。于是，祥子在梦与希望的交融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他感到，自己如果继续等待分配，与其说是一种希望不如说是一种苦痛。祥子想着尝试更好的办法，每条道路要么被人家走过，要么已经被别人毁坏了，根本不能走了。几次三番，祥子的努力没有一点进展。
  是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强还是自己不够胆量？祥子总是查找自己身上的缺点，总是纠正自己的失误。到了这个时刻，他不能左右自己了，把自己全面地检查了一遍，结果是基本正常。
  “要是伙弟在跟前，就好多了，起码可以跟他聊一聊”祥子这样想着，“那怕不能解决一点问题，多一个人说话总比一个人强。”
  四周里一片寂静，除了山风的呼呼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于无人处才觉得空旷，于无声处才觉得孤单，于无思绪时才觉得解脱。祥子想把所有的念头都丢到太平洋里去，冷却一下热度过高的脑颅。
  没有好些的工作，自己哪有脸面去见心中的人呢？假如真的到小学教书，那个曾经的诺言不就成了千古遗憾了？想到这些，祥子的心里隐隐作疼，心似刀绞。为了我的诺言，为了我的梦想，为了我的目标，哪怕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上帝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吗？你能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实现他的心愿吗？
  四周用更为沉静的氛围为祥子的思绪作了一个注解，没有比人间愿望更容易受到撞击和伤害了。祥子注定是在做一个没有希望的美梦。祥子正感到一些自己所追求的东西逐渐远离自己而去，他伤心了，他失望了，他愤怒了。
  祥子不愿意生活在现实里，他不希望现实粉碎了他的所求，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一个伴随了他三年的愿景眼看就要消失，却显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这是多么残忍的手段啊，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伎俩啊。
  看着这些，祥子还能说些啥哩。他没有伙弟所说的那个，也没有更高的学历，还能指望什么？过一天算一天罢。祥子心情极其复杂地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就按照伙弟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说白了，就是耐心地无望地等待。
  工作，等待，内心的失落，生活已经让祥子尝到了丰富而复杂的滋味，已经让他从一个趾高气扬的师范毕业生变成了一个郁郁闷闷的青年。都说日子可以考验一个人，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祥子已经成为一个生动的形象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