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集体共事就得有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在开学初，我们就要把各项管理制度向大家解释清楚，不要到了违犯的时候还不清楚。”校长说了一长溜带着官腔的话。
  祥子从校长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祥子只是认为事情就是这样，顶多注意一下也就没事了，还不至于上升到政治的高度。祥子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自己的教学试验，试图在教学上干出一点成绩来。
  祥子慢慢地适应了小学的生活节奏。每天放学后，祥子跟其他老师一道到村子里去窜门，有时也会自己一人去学生家里聊天。学校旁边是一个聚有30多户人家合200多人的客家老屋，房子一排挨着一排，前檐紧挨着后檐，前门对着后门，整个大屋可能将近有十几亩那么大。客家人喜欢集中在一块做房子，那样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照顾，也可以更好地沟通。祥子经常穿过大屋中间的那条小路到农户家里聊天。因为有几个同学就住在这大屋中间，所以祥子到这里的次数也比一般的老师要多得多。
  白天的日子比较容易打发，窜窜门，散散步就让一天过去了。但是到了夜晚就让人难熬了。学校那部电视每天都播放那个早就看过的连续剧，而且新闻的内容又极少，几乎没有多少内容是祥子喜欢看的。夜里到农户家去聊天不太合适，一是他们刚从田地里劳动回来，疲惫得要死，哪有心情跟你聊天？二是他们还要准备晚饭，一刻都不能闲着，根本没有时间与客人闲聊，而等到吃过晚饭，往往已经接近十点多钟了，差不多要休息了。所以，夜晚成为祥子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祥子只能够面对直泻下来的灯光打发多余的时间，看书是没有心情的，翻看往日的照片也消耗不了多少时间。
  当所有的思绪停滞不前时，祥子感到了人生的孤单与寂寞，感到了失望和悲伤。往日的事情像电影镜头一样浮现在眼前，缠绕着祥子的知觉和触觉，迫使祥子进入难以控制的思维时空。
  摆在面前的情况是不容乐观，祥子又没法去改变。曾几何时，为家乡服务效劳还挂在嘴边，并不断地用一种近乎理想的方式加强，到了自己就在家乡教书时，先前那遥远的变成现实时，又觉得是很难相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清楚自己于家乡到底能够奉献什么，可能就是自己跟家乡没有距离吧。祥子把自己完全相融于家乡的山山水水，课本中描述的美好、神奇、以及向往，在零距离的时空里失却了神秘的面纱，就像是掀开红盖头的新娘一样，跟普通人没有更多的区别。
  祥子时常又觉得自己真的该为自己的家乡做些具体的工作，如尽力把教学工作做好，让自己的学生个个成为品学兼优的人，让自己的同事学会运用最新的理念进行课堂教学，总之，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来促使一些落后的观念和意识有所改变。事实上，祥子也是这样去做，如他所做的教学改革试验，他在课堂教学上所进行的许多探索，无不体现了这种急于施展自己抱负的举动。
  祥子觉得工作充实之余，又明显的感到了莫名的空虚。一种辽远而切近的希望，伴随着依稀可辨的梦想触动他的视线，难言却愈来愈强烈的情感渗透入他的肌肤，穿透他的免疫系统，直接撞击他的神经与心田。一种失意折磨了他，祥子同样祈求有一种可以聊以自慰的内容及时补充到自己的干涸的心田里。
  祥子不可抗拒地又想到了那段令他迷幻的情感经历，留恋于他的至高无上的红蜻蜓。是的，只能在梦里，祥子清楚自己所想的这些，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化成让人迷乱的错觉；只要自己一当真，就会更添自己的错乱。祥子用了诗意般的浪漫，酝酿可以不着一丝心痕地驱散游子一般的心绪，推离包围了自己全副身心的思恋。
  人可以超越地球的引力到达月球，甚至可以脱离太阳的吸引飞离太阳系，到达第二宇宙。人，强大到可以毁灭地球，可以改变行星的运行轨迹。为何不能改变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为何不能放下自己的心头所爱？祥子被工作累得焦头烂额，他没有感到难以承受；倒是夜晚的孤单和寂寞，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三年了，祥子总在自己的日记里算计着美好的一天，设计出五彩斑斓的生活远景。翻动曾经流淌了自己无数心泪的扉页，无声的语言符号见证了涌动于往日的点滴情怀。祥子把一张被泪水湿透的脸贴在上面，用心再一次聆听从语言符号里泻出的深情的呼唤。清冷的美酒不被尊贵的主人端着，它是一杯加了冰块的毒药；丰富的诗意不在音乐的手中，它是一篇糟糕的散文；冲动的激情不在思念尽头，它是一滩冲破堤坝的洪水。
  祥子心里的红蜻蜓在飞翔，在舞蹈，在歌唱。他兴奋起来了，他高兴起来了，他行动起来了。一点儿困难算了啥？它与心爱的红蜻蜓比起来，至多是一个漂在海上的浪花，很快就会消失。现在的工作算什么？它与心爱的红蜻蜓比起来，至多是添加在锦旗上的一点墨水，不久就会退色。现在的打击算什么？它与心爱的红蜻蜓比起来，至多是一份夜餐外的点心，一会就让人给吃掉。
  一旦想到心爱的红蜻蜓，祥子就有无穷的力量。夜晚的恐惧，工作的烦恼，家庭的琐碎，全被塞进了深山老林之中，或暂时被冷冻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只要有了这种想法，祥子就可以忍受更多的挫折和磨难。他不会害怕，他不会退缩，他不会折服。祥子被一种精神支配着，驾驽着。
  “现在的工作是为了明天更好地生活，现在的挫折是为了明天少走弯路”祥子这样想。“一个人最为可怕的不是他做错了事情，而是他从一开始错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去错。走出错误的道路十分漫长，没有人能够预测发展的速度，唯一可能的是坚信自己所做的都具有价值，并为此奋斗终生，虽然没有人担保会取得成功。”
  “我要保持自己的本色，我要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为顺从别人的意愿结果是丧失自己的优势，应该去做的就要毫无顾忌地去做。”祥子分析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说实在话，祥子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对是错。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那些该做，那些不该做，祥子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我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去努力的，我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红蜻蜓去做的，我宁愿错，也不愿意错过机会，不愿意无所作为。”祥子自我安慰道“历史往往是离得越远，才能越分得清主次、是非、对错，才能鉴别其发展的脉络、起因、归宿。当自己被历史同构时，如何能够区分出来呢？历史是不会停滞不前的，其中肯定会有人为的失误、自然的破坏、规律的使然。”
  想呀，想呀，祥子失眠了。夜，静得如同黑洞一样；灯光，白得如同油脂一样；思绪，乱得如同繁星一样。夜里行驶的汽车经过操场时划破长空的一闪，很快恢复了黑暗。夜鸟扑愣了一下，惊破了夜的宁静，让人头发颤抖。灯管的镇流器发出枯燥的电流声，对抗着夜的沉闷。祥子望着没有图案的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早读像往常一样进行，祥子照例巡查了一遍班上的朗读情况。他认为一切都按自己的设想进行，也就停留在走廊里，没有走进课室里面去。学生先是整齐地朗读课文生字，然后各自朗读课文，接着分小组背诵古诗。热潮涌动的早晨就在这些小学生的朗读声里拉开了帷幕，并用一种近乎夸张的声调丰富着每一个细节：
  “日照香庐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学生像是比谁的嗓子更响更亮，震动的分贝一个比个厉害。
  祥子靠着走廊的栏杆，望着山上的茶树。山坡已经被勤劳的村民修理得像阶梯似的，茶树像是一条条带子一样缠绕着山坡。早晨的雾气加上经过一夜的空气的浸润，叶片清新如洗涤过的镜子似的；树下的杂草也长得极其茂盛，嫩绿得几乎让人想摘下生吃。半山腰的电线杆高高地耸立在一处突出的地方，两根细长的线低垂在茶树的上空，似乎要掉在地上似的。山顶上孤零零地站立着一棵松树，只有一米多高。山凹里的梧桐树是这片山坡里最为高大魁伟的，宽大的叶片足有菜盘子那么大，树干也有水桶般大小。
  祥子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只见梁圆老师迅速闪进了他的房里。梁老师又把脑袋探出门外看看，很快的缩了回来，赶紧拉了拉祥子的手，示意祥子赶快回房间里去。祥子相跟着梁老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你有没有听说关于你的事情？”他着急地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那么重要？”祥子看着他不解地说，“我来这里上课才不到两个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听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说，校长到镇教办那里详细汇报了你在学校的表现，说你早上喜欢睡懒觉，不去辅导学生早读；上课随随便便，课堂纪律性差，教学效果十分不佳；经常在改作这个环节偷工减料，尤其严重的是叫学生代劳，这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表现，是失职的表现；还不听老教师的劝告，一意孤行，态度蛮横，屡教不改。”
  天啊，祥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教师。他是一个不学无术，作风懒散，好逸恶劳，争强好胜，性格孤僻，贪大喜功的教师。祥子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会有这样的评价；校长在大会上说得道貌岸然，丝毫看不出他对自己有其它看法和任何意见，甚至在前天还特意到自己房间里来聊天，表扬自己积极上进、教学工作认真、虚心向老教师请教，仅仅是一天时间，怎么就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