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你听谁说的？是真的吗？”祥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梁某某亲口对我说的。他是我哥，不会对我说假话的。”梁圆老师进一步证实说，“实际上，校长是一个很复杂的领导，你刚来，还不了解他这个人。”
  “这么说是真的，校长向教办打我的小报告。”祥子将信将疑。
  “绝对是这样一回事。镇教办主任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所以，校长是唯主任是瞻，唯主任是爹。主任叫他干什么就去做什么，还没有看见他挡过一回的。等到他不听主任的话了，除非巴勒斯坦忘记了伤痛，犹太人忘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事实上，打小报告是他的一个专利，也是他的一个特权。一个小报告就可以教训一个老师，达到不战而胜，达到无声胜有声的目的。这样一来，老师都对校长敬畏三分，见到校长一般都要退避三舍，至少要礼让三分。校长经常借着他打小报告的威力对老师们施加有形和无形的压力，比如说，教学质量比上一学年差的就要调离工作岗位，就要向全体老师做检导，因为这样拖累整个学校的成绩，严重影响了学校的荣誉。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荣誉的影响，而是影响到他的奖金，那可是300多元，相当于他的一个月工资，他能不重点关心吗？皇帝对子民施行的是恩威并重，他施行的批罚并重，全校的教学奖金一年才不到120元，但是任务却是一年比一年重。全镇的小学都没有学校上早课，他说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也为了充实老师们的生活，让教师不至于过分空虚，由此，每个老师都要多上两节课。可是，这得讲奉献精神，不能提出任何报酬的建议和想法，还得装出一副乐意的样子才好。凡是不执行他的决定的下场只有一个，镇教办很快就会派人找他谈话，很快就会把他调离学校。在这样的治理下，老师们都变得服服贴贴的。校长开会，与其是大家开，还不如说是他一个人在表现演讲才能。老师们很好地领会他的精神就行了，不需要你提具有创造性的建议和问题。全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你在校会上提出几个改善老师居住条件的建议，又提出要搞什么教学改革，这是他不乐意接受的。特别是你有一次当着全体教师的面说他观念落后，这肯定是刺痛了他的神经，激起了他的火气。他觉得不教训教训你这个人，他以后的工作就会难以开展，他的威望就会受到挑战，他的地位就有可能动摇。但是，他也不愿意正面与你冲突，他清楚年轻人的脾气是犟牛似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惹恼了人家而不可收拾。因此，他想出了借刀杀人这一招，希望镇教办领导出面好好修理修理你这个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人。”
  原来是这样，祥子终于明白了校长这几天为何见了自己总是觉得不那么自然，说话之间总有一种造作。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声名传播得像光速一样，全是校长的功劳。
  祥子其实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他干工作就只知道干工作，就会一门心思钻进教学中去。祥子想把自己在师范学校学到的理论应用到教学中，为此，他用相对应的办法研究现实教学与理论的衔接问题。比如因材施教，祥子总是尝试具体化自己教学的过程，找出自己要因材施教的切入点，执行的途径和时间；他也尝试让学生主动自学，研究老师在其中的辅导作用；他把作文教学作为自己语文教学的重点与难点，开展相关的作文教学试验，包括现场作文、即兴作文、仿写作文等。祥子也把从学校学来的理论大胆地加以改进，如对作业的批改，祥子就会根据练习的难度安排小组改、学生自己改等形式。上课一直是祥子最为感兴趣的环节，他认为备课是上好一节课的基础，为此，他每次备课都十分充分，一定要求自己要备到心里，不用参照备课本也能够熟练的掌握要领上课。祥子上课自然也与其他老师很不相同，他讲课的时间总共还不到10分钟，更多的时间是安排学生讨论和做练习，或者联系到社会上现象与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增进学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祥子从校长的表情看出，他对这样的讲课表示怀疑，认为一个老师不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学生能够掌握知识是天方夜谭，至少是难以置信。他经常对老师们说的是一个关于漏斗的故事，漏斗能装多少东西，漏下的东西就有多少东西；漏斗装的东西不多，漏下的东西肯定少。同理，老师讲的知识那么少，学生掌握的知识也不会多，这是一个被实践证明是完全正确的真理。校长好像跟祥子讲过三四次漏斗故事了，用意显然是要他改变这样落后和没有效果的教学方法。校长苦口婆心的意识渗透非旦没有使祥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他还提出许多更离谱的教学建议，甚至连校长的课都说有许多毛病。真是太不自量力了，太过狂放任性了。
  校长也多次指出，作业交给学生自己批改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学生家长对此意见纷纷，学生也表示不理解，老师们对此没有多少人认同，镇教办领导明确反对，校长列举了许多有关作业批改的例子。对于教学改革，校长绕了很大一个圈来说明他的个人观点，他说，教学质量是学校的生命，也是教师的生命。一个老师如果教学水平低，教学质量上不去，教学改革再有成果也是没有价值的，也是没有说服力的。质量与教学改革，它是天平的两端，忽视质量的结果是严重的，是学校不能接受的。在自己还没有熟练掌握教学技能的情况下，还是用传统的教学方法与手段比较保险，比较容易出成果。比如坐班，老师看管着学生，学生就没有机会偷懒，就会不得不进行学习；比如早课，虽然老师多上了两节课，可是我们争取到了时间，有了时间保证，质量就有了保证。事实也进一步说明，这些做法是十分可取的，卓有成效的。学校的经验已经被教办推向全镇了，如果不是很有实际意义和价值，怎么会被教办当作经验向全镇推广？教学改革要稳步推进，教学质量要天天抓，堂堂抓，教学方法要符合农村的实际，要有切实的效果。
  祥子却没有听从校长的伟大教导，没有遵循校长的吩咐，而是坚持自己的教学理念。所以，出现上面的事情也就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你不知道哩。他在镇教办领导面前说的还不止这些”梁圆老师继续说“下午放学后，我们四个老师在房间里打扑克，被他说成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赌博，赌注大概达到好几十元；我们吃过晚饭后到黄沙水库去散步，被他说成是上班时间游山玩水；我们几个去农户家里聚餐，被他说成是贪学生家长的便宜；我们几个在房间里看电视剧，被他说成是一伙教师在鬼鬼祟祟……”
  祥子以为非常简单的事情，竟隐藏了很多阴谋和偏见，露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算计与权术。祥子刚刚步入社会，连同他离开学校那天算起，也就是100多天左右，他对于社会是圆的还是方的，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都没有一点察觉。如果做一个比方，祥子的社会阅历顶多是处于种子萌芽之中，像是一位禅院里的和尚。社会的前进不会因为祥子的无知就给予他怜悯和时间，总是永不变更地按照固有的规律运动。规律的高度机密性几乎只有极少数绝顶聪明的人才能掌握其中的奥秘，才能运用规律发挥出令人惊奇的水平。比较贴切的例子就是我们敬爱的校长，他对于社会的掌控技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们这个校长当过几年兵，于是政治资本在学校里是最为过硬的，用他的话说叫“又红又专”，祥子以为还应该加上“能说会道”。祥子教书还没两个月，校长已经给他讲过六七次关于他的光荣历史了，自然是无比的勇敢、机敏、坚强，最后是在一次军事比赛中获得了一份奖状，还得到了上级首长的接见。祥子在他讲完后，也学着其他老师一样，照例给校长鼓掌表示赞同和赏识。校长就又会继续讲他的光荣经历，老师们大多只好洗耳恭听。
  “我曾驾驶一架教练机在蓝天上飞翔了好几个钟头。那个天空呀，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锅，可以通透地看见云朵上面的精彩景象。”校长习惯在讲到关键的时候喝一小口浓茶，然后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下去。
  “云朵上面的景象是怎样的精彩？”有几个老师附和着问。
  “原子弹的蘑菇云，见过没有？”校长问。
  “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个。”老师们异口同声地说。
  “怎么没见过？历史课本上不是有插图吗？”校长提示这伙见少识窄的部下。
  “哦。原来如此。”老师们猛然醒悟。
  “不过，历史课本上的插图是黑白的，我所看到的可是彩色的，不，应该是三维的。因为不仅可以看见云朵如何飘来飘去，还可以看见它是如何形成新的云朵，那过程就像是放电影一样真切。太过瘾了！”校长说到高兴的地方总是忘乎所以。
  祥子关于蘑菇云的故事不太感兴趣，加之他要去准备下一天的讲课，所以好几次都是在校长还没有讲完的时候就离开了。祥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不是正式开会时间，他有选择自己活动的时间、内容与方式。祥子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这些不经意的举动使校长有了另外的看法。
  时间指向中考后的一天，镇教办派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来找祥子。先是一番长达几个小时的一对一长谈，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轮番轰炸，所有的战术都用过了，便安排一个本校的教导主任来跟祥子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