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你要知道，我是向着你的，大家都知道校长比较专断霸道，我也对他有意见。意见归意见，工作是不能落下的。”学校的梁主任慢着性子对祥子说，“镇教办领导对你的工作作风有比较大的看法，对你的教学水平和教学质量也表示忧虑，特别是有学生家长对你的教学手段反应强烈。你应该对照自己做法作一些改进，或者借鉴一下老教师的经验……”
  “我是本着对你负责，对党的教育负责，对学生前途负责的高度跟你说这些的。凭良心讲，你的一些教学改革太过超前了，人们一下子还不能接受；你的一些理念脱离了农村的学校实际，很难适应现在的教学习惯。”
  “你只要保证自己能够改正，我就可以跟镇教办的同志说说，解释一下你的情况，保管你没事了。当然，这需要你的配合，需要你的实际行动。如果不按照我给你所说的去做，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我就管不了，后果也难以预测。”
  祥子从他的语气里觉出了一种柔里带硬的意味，暗含某些命令与祈使的动作。祥子面对一个强大的领导机构，还能说什么呢？他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情，自己就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上。路，该按照自己设计的去走，还是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祥子望着操场下面那条满是垃圾的公路，若有所思。祥子的房间正对着操场和公路，每到自己思绪混乱的时候，他就会望着操场和公路出神。
  家乡，自己已经是零距离的接触。山水之情，父母之情，同伴之情，像就在昨天一样闪现于眼前。童年的生活，求学的生活，工作的生活，交织成时隐时显的图景。老师，同学，弟妹，汇聚成一扇轻轻摇动的智慧之门。祥子反复地搜忆往日的点点滴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颉流了下来。
  谁不爱自己的家乡？谁不爱自己的父老乡亲？祥子无言地反问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没有办法到中学任教，就决心在小学干出一点名堂来。所以自从到学校报到之后，祥子就一直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教学上，致力于自己所坚信的教学改革。祥子从那些纯朴的学生身上，看到学生一天比一天长进，才得到一丝安慰，得到一点鼓励，得到一份激情。
  祥子知道自己只有面对现实，老实地做好自己的教学工作，从细微之处做好学校分配的各种任务。他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好自己所计划的事情，一定要达到目标。祥子在学校里所做的，无非就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而已，如果要分清由头，就是祥子把自己的所学全部都用在教学上。一时间，祥子的新想法占据了他的主要地位，一种可行的理论毫无保留地运用到他的教学内外。祥子不喜欢按部就班，也不喜欢别人对本来是正确的做法横加指责，那样就只会增加他的信念和冲动。他实在是一头扑在工作上。
  家乡以近乎苛刻的态度抛弃了祥子，把他远远地甩到野草丛生的荒野中去，任凭他喊得嗓子都嘶哑了，任由他在漆黑的夜里遭受凶恶的狼的偷袭。很多美好的设想还没来得及开展，就给下了一个此路不通的结论，像是一个生了病的人还没有达到医院检查和开药，高明的医生给判了个死刑。祥子能够做什么呢？辩论？抗争？他都尝试过了。一切努力非旦不会增加他的力量，却是无端地再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家乡的路啊，对祥子来说是太艰难了。
  工作不顺心，自己的思恋又那么缥缈，该是如何度过阴冷的长夜啊。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哪里呢？让我看上一眼，我就会心情坦然；让我跟你说会儿话，我就会精神倍增；让我为你尽情地歌唱吧，我会为你陶醉。从灯管里泻流下来的光束啊，你要流过我的手指吗？让我可以感受你的温顺吧。你要流过我的双眼吗？让我可以注视你的倩影吧。你要流过我的心海吗？让我在你的浪花里荡漾吧。
  长夜啊，像个小姑娘似的，为何不出一点声响呢？你穿着华丽的衣裳去出席典雅的晚宴，可否允许我藏在你的衣兜里参加？你拥有丰美的舞姿，可否让我在梦里无尽地回味？你安抚劳累的人们酣睡，可否让我进入你的梦乡？长夜啊，有时你真是太让人为之倾倒了，因为在你怀里，我才可以遨游世界，才可以享受甜蜜，才可以拥有完整的空间。
  长夜流逝，祥子的苦难就会来临。他感到长夜应该更长，他就有时间好好地去想自己所有的念头，可以无拘无束地勾勒一幅多彩的远景。牛郎利用黑夜与织女相会，多情的小伙利用山歌去寻找情郎，柔软的蓝藤利用自己的身躯缠住大树……祥子的相思却都是空洞的，苍白的，无言的。
  破晓的鸡叫声响了起来，祥子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学生的早读又开始了。祥子没有起来，在被窝里好像听到一个人在叫他。祥子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原来是梁圆老师。他坐在祥子的床上，问祥子昨夜去了哪里。祥子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房间里。
  “昨夜里我找了你几遍为何没有找见你？真是奇怪了”他有点不自然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没有呀，还不是涛声依旧。”祥子打着哈欠说。
  “情况不太妙啊，我都牵连进去了。”他紧张地说，“校长已经把我们两个的表现写成一份报告呈送给教办主任了。教办主任看到这份报告后，据说大为光火，当时就表态要整治一下我们两个。具体怎么修理我们还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肯定是要来一番地毯式轰炸，或者要进行定点清除……我还是一个代课老师，还没有转为正式教师，这一招厉害着哩。看来，我们两个躲过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了。”
  祥子一点儿也不惊慌，心平气静地说“该来的迟早会来，躲，又有什么用处呢？别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料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可说不定啊，那个林主任你不太了解他。前几年一个不服从分配的教师硬是被分到一个最偏远的分校里去，那学校连电都不通，最后还是那个老师主动跟他认错，又请出一个镇委书记说情，林主任这才放过他，把他调到镇上的中心小学。”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祥子安慰他，叫他不要被眼前的挫折吓倒了。
  “现在是风雨要来，我们拿什么武器来挡呢？”他也苦笑着说，“有人透露了，早饭后镇教办就会派人来我们学校。还是小心一点好。”说完，他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走了出去。
  祥子已经麻木了，不在乎是谁来学校，也不在乎来干什么。
  九点钟还没到，校门口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校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几个领导模样的大摇大摆的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一个腋窝里夹着一个黑不溜的皮包，也许是装着机密文件吧；一个穿着笔挺的花格子西服，是经过烫斗烫过许多遍的，外加一只明晃晃的手表；还有一个肥头大耳，背有点驼，腰间挂着一架BB机，特别是把挂BB机处用右手撩开一角，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那意味着身份的现代通讯产品。校长弯着腰引导他们一溜烟似的往楼上的校长室去。一般的客人到一楼的小课室招待，只有比较尊贵的客人才会被校长邀请到楼上就坐。今天来的人，无疑是属于应该到楼上的那种。上楼时发出隆隆的皮鞋敲击水泥地板的声音，接着传来校长叫唤教导主任泡茶的吩咐声。
  过了好一会儿，教导主任朝祥子直走了过来，说“根据镇教办的安排，今天上午他们要去听你上一节公开课。你是师范毕业的，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下你的才能。千万不能给我们学校抹黑，我们学校可是先进单位啊。”教导主任还想说，祥子打断了他“几个人来听课？叫他们不要迟到了就行。上课马上就开始了，快叫他们过来吧。”
  教导主任没趣地去叫教办领导们赶紧去听课。
  祥子如平时一样讲着新的一课。如何导入课文，如何过渡到新的内容，如何启迪学生掌握知识要领，如何辅导学生们练习，如何引导学生巩固，如何设计让学生形成解决问题的技能，祥子自如的按照自己的准备的线索开始了讲课。他们坐在课室后面，像是极为认真地听着，还掏出笔记本装模装样的记下祥子的每一句话。这些是他们分析祥子讲课的第一手材料，所以他们都记得密密麻麻，就是祥子在讲课的中间咳嗽了一下，他们也在笔记本也用了一个大大“！”，并且在旁边注明：此处是祥子讲得较为不顺畅的地方，因此出现了一个他没有料想到的停顿，故用叹号示意。
  下课了，祥子认为“核武器危机”已经过去。不想，他们在下课后把祥子任教的学生的作业一个不留的收了上去。祥子不解，感到纳闷。教导主任及时过来解释说，这是镇教办进行教学例行检查，主要是针对刚分配的教师。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教导主任小跑了过来说“麻烦你把备课本交给教办检查。”祥子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他。他慌忙解释说：“其实，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校长强烈要求的，跟我无关，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恨，就要找准对象哩。”
  祥子一声不吭地把语文、数学两门课程的备课本都交到他手里，他接过后像是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然后眼睛溜着墙壁走开了。
  校长终于走了过来。祥子站在房间里，也没有招呼自己的顶头上司。
  “镇教办领导叫你过去，要找你谈话。”校长说话了“主要是谈你的作风和态度，以及你的工作方法，要好好听着，记得及时用在教学上，千万不能再给我们学校拖后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