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听梁圆老师说，每周都有人看见校长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情况不容老师们乐观。所以大家都时刻准备着，祥子在大家的影响之下，也被动地做好简单的应付工作。眼看校长的发作迫在眉睫，大家也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祥子无意地翻看了一下日历，还有一周就要学期考试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罢。”祥子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
  “好戏就在最后一周哩。不信，你走着瞧。”老教师说。
  第二天是星期五，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特别是那些下午没有课程的，中午吃过午饭就回家去。祥子自然是不能够回去的，校长安排给他的课程考虑到了这些，星期一早上第一节课程是祥子的，星期五最后一节也是祥子的，这样周密的安排之下，他想早些回家也是不可能的。祥子看见自己又要押后做追兵了，心里有些不好受。
  “大家都不能早点回去，立即进行教案检查。”老教师过来笑着说“我说嘛，没错的，就在这一周发作的。”
  祥子只好回自己房间里把备课本拿了出来。其他老师也陆续把备课本交到教导主任手里，教导主任手里托着一本笔记本，认真地用钢笔写着每个上交备课本老师的名字，以便核对人数和确认上交的数量。老师们站在一旁，等着校长检查自己的教案，然后拿回自己的便想尽快找机会溜走。
  校长许久才从校长室里出来，照例是在讲话之前咳嗽了一声，接着才不紧不慢地往下讲话：“这个，教学检查是常规检查之一，是学校每年每学期的基本工作之一，也是教导工作的重点，所以呢，领导要高度重视，老师要全力以赴，特别要搞好备课。当然，改作也是教学的重点之一，尤其要改好试卷；要改好，同样要讲评好；讲评不及时，改得再好也会大打折扣。这个方面，老教师就做的比较好。年轻教师喜欢走捷径，把作业交给学生改，这是十分不可取的。我已经强调了多次，今天在这里再次强调，下不为例了。今天的教案检查得改变一下方式与方法。教案基本上可以分详细和简略的两种，详细的页数就多，简略的页数就少，页数多的重量重，页数少的重量轻，所以今天的教案用称来称。这是一种既快捷又准确，既公开又民主的方法和途径，我宣布由老教师看称，由教导主任计数，由梁某某负责盖上学校的印章，并要写上‘某月某日经某某领导检查’等字样。好了，各就位，开始检查教案。”
  大家等了好一会，才听到校长下令开始检查教案。老教师看着称的星子，不停地喊着：陈某某，六两；梁某某，八两……校长，一斤八两；教导主任，一斤四两；祥子，三两半。祥子知道，自己只有三两半，是全学校最少的。
  校长作总结说“从这次检查可以知道，本人的教案最为详细，教导主任次之，应该说我们学校的领导都起到了带头作用，老教师也不错，能够达到八两半，说明我们的老教师在为人师表方面是能够身体力行的，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我们要向老教师学习。不好的就不去批评他了，也不去点他的名字。人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有脸面的，相信他会改变。当然，我说的不一定都对，那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有一条大家要明白，那就是我们是为了工作，为了搞好教育事业，为了人民的根本利益，我们是对事，不对人。完了，散会。”
  老师们各自领回自己的备课本，稍微整理了衣物就各自回家了。祥子闷闷不乐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懒得收拾东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教学能力差，工作积极性不高。这次教案检查可有自己的洋相看了，镇教办很快就会把自己当作一个反面典型加以批判。看来，自己要想翻身已经是比登天还难了。”他杂乱地想着。
  梁圆老师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很久才吐出了几句，“人们说时势造就英雄，我们都只是平民百姓，至多也只能够帮说几句话，别的帮不上。还是忍声吞气算了，你跟他争辩也是没有用的。他们又会说什么事实胜过雄辩，真理会战胜谎言等等大道理。跟他们说也是白说，只会引起更多的反感，一顶不服从集体决定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净。”
  祥子默默地听着他所说的话，细细一想，觉得也是这样一个道理。祥子彻底感到绝望了，是的，彻底的绝望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乡，真的狠心地把自己完全抛弃了。祥子的泪水在双眼眶里打转，接着顺着脸睱扑棱扑棱地流了下来。
  父母看到伤心无比的儿子，急在心里，希望帮他一把，或者开导一下他，可是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母亲欲言又止，掩面像是要哭泣的样子，父亲不停地吸着纸烟，空气一度异常紧张，似乎凝固在某一个时刻。祥子看到这个情形，心里更加难受，越想越不应该这样受气，禁不住大喊了一声“我跟他们拼了，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父母一听，紧张的不得了，赶紧过来俯下身子拉着儿子的手。
  “好不容易挨过了三年，让你能够读完师范毕业，不容易啊”父亲的声音像是被噎着骨头似的说“三年里，你母亲又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后来又遭受火灾，厨房被火烧掉了。这些困难没有难到我们家，大家团结一心，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日子。天大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一天的。我就不信，你做好了工作，还是被这样看待。”父亲说到最后几乎是乞求儿子要坚持下去，不要给他增添乱子。
  母亲不会说什么，只是拉着儿子的手不放。祥子理解母亲的心思，她希望自己能够争气，不要被暂时的挫折所摧毁，一定要变得坚强，一定要重新振作，一定要思谋出路。祥子不想说什么，不愿看到父母难过的情形，无声无息走回自己的睡房里。
  祥子看见床上那条茗香在自己生日时送的毛巾，不由得抱在头上呜呜地哭了出来。人啊，总是力图表明自己是多么的坚强和无畏，总是标榜自己是不可一世的，真正体会到生活艰难的人才能懂得人的脆弱，人的无奈，人的艰难。祥子心中的委屈对谁说呢？心中的思恋对谁说呢？茗香呀，她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她在祥子心里才能想到的地方。兰花呀，就像是昙花一现的浪漫，让祥子干枯的爱琴海多少发生了一些旖ni的念头，然而很快飘离的伤痛似是在他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硫酸。祥子的心灵的河流正受到人为的污染，变得脏乱不堪。
  梦中多么令人难忘的缠mian，工作中多么残酷的现实，祥子难以平衡自己。在梦中的美好念头变得模糊和遥远时，祥子真是害怕极了，他预感自己像是一个气力不断消失的老黄牛，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废弃的工厂。他不愿意丢弃自己的心中所想所思，可是祥子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维护，去实现，去推动。
  他的诺言要落空了，他的美梦要破灭了，他的至爱要永远地消失了，满天里的乌云笼罩在祥子的周围。他四周的荒野响起了野狼的嚎叫，传来了猎人的枪声，人们四处乱跑，围着一只垂死的狼，用尽所有武器对付它。他的脚下突然变成了万仞深渊，祥子身不由己掉了进去，耳边发出呼呼的下垂的风声，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拖着他，使劲地拖向没有边际的黑洞里去，祥子想挣扎出来，只是徒劳，他筋疲力尽了，他丧失了所有反抗的能力了。
  祥子以为工作只是工作，生活只是生活，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工作对于生活没有意义，生活之于工作也同样没有意义。工作时不要想生活，生活时不要想工作，因为这是两回事。祥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工作时什么都不爱去搭理；停止工作时，就不会去思考教学上的事情。思维成了一块一块的东西，情绪成了可以衡量的物质和质量，心灵成了多余的垃圾和废物。祥子像是机器人似的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期末考试前，镇教办照例要召开常务扩大会议。要把各个小学和中学的校长们一个不漏地集中到一个装修豪华，规格星级的会议室里，照例是由镇教办林主任给他们做一个年度或学期的“第几大报告”。通常，会议开始由一个级别稍微低一些的领导主持开会仪式，首先是要进行一番爱国主义教育，主持人宣布全体起立，然后奏国歌升国旗。进行了爱国主义教育，接着的是由一个专职负责人回顾一年或者一学期来全镇的教学情况。做好了上述会议铺垫之后，主持人宣布请我们敬爱的镇教办主任林小泉同志发表重要讲话，他带头鼓起掌来，校长跟着模仿着潮水似的雷动自己的手掌，丝毫不怕损伤了自己的手指或者指甲之类。
  林主任的讲话是这次常务扩大会议的重头戏，用主持人的话说，就是作主旨性和关键性发言，或者叫中心性发言。林主任按照永不变更的讲话程序，一开始就肯定了全镇教师在本学期所取得教学成绩，掌声过后，他就几个具体问题进行深入分析，发表他自己的高见。他为了把问题说得让下面的领导们听得清楚，不至于理解错误，他把这些问题分成几个大点，每个大点又分成三个小点，每个小点里包括三个详细的陈述情节。校长们都摆出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个个都在前面放着一本笔记本，不时地用笔记下林主任的重要观点，或者加以说明，“某处林主任发言时态度比较激动，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某处林主任发言时不置可否，我们应该灵活处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