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风雨中

  今天，林主任似乎对往年比较感兴趣的问题都只是用几句话就说完了，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参加会议的校长们莫名诧异起来，是不是中国人到达了月球，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奇迹了？或许是刘少奇知道自己被平反了，要亲自给大家补一回报告？领导们都把目光投向主席台，希望从那个主宰全镇教育的权力高地得到一丝启迪。
  “今天，我要给大家说一件事情，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林主任品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下面的校长们个个都面面相觑，知道头头要宣布一个重大决定或者重大事项了。看着大家一副迷惑的样子，林主任下意识的顿了一下喉音，继续增大了分贝说“我们全镇一百来个教师在这一学期里，大部分可以说是废寝忘食，为了教育事业呕心沥血，把自己的青春热血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但，也不排除有极个别的老师在工作中弄虚作假，偷工减料，误人子弟。全镇的教育成绩是主要的，但是一个老鼠屎混坏了一锅好汤，个别老师的极差表现令我们良好的声誉受到侵害，使我们的成绩染上一个污点，我们全镇绝大部分教师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受到了极大的动摇。这个老师屡教不改，我们多次派人做他的思想工作，也多次派人帮助他提高业务能力，可是，他把我们对他的帮助当成恶意，就像是我们祖国援助越南一样，反过来把我们当成不怀好意的人员，这是极其错误的做法，也是我们的事业所不能容许的。我们是用事实说话，不是光凭嘴巴能说会道。学期总检查中，备课最差的是他，上课最差的是他，作业最差的是他，民意测验最差的是他，领导评分最差的是他，群众意见最大的是他，工作作风最差的是他，工作态度最差的是他，上进心最差的是他，一般表现最差的是他，从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可以断定，这样的一个老师是不可救药的，是病入膏肓的，是顽固不化的，是执迷不悟的，是神智不清的。学生按照成绩分为优等生和差等生，教师也可以按照上述表现分为优秀教师和差劲教师，严格来说，他是一个比差劲还要落后的教师。所以，我们要帮助他提高业务，提高思想，提高认识，提高积极性，提高上进心等等。要帮助他，就得知道他有那些缺点，以便大家对症下药，或者‘因材施教’。我们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分清界线，为什么呢？分清了界线，就可以知道谁是优秀，谁是劣等，谁需要接受帮助提高，谁执行‘治病救人’政策；分清界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防止一些不了解他的人以免受到他的感染而变质，成为需要帮助的对象。因此，我郑重要求各位校长们要从现在开始跟他分清界线，同时把这个精神向本单位的老师传达，务必能够让全镇的教师都清楚这个事情，能够分清界线。下面，各位校长有什么意见吗？……尽管提……没有？……散会。”
  校长们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说得旁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谁呀？”
  “还有谁？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吗？——就是祥子呀。”
  “这个祥子要完蛋了，要想翻身？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可怜。”
  “他教的学生成绩好像不是很差，平均分还是全镇最高的呢。”
  “他可能是得罪了我们的头头了，要不，头头为何这么光火呢？”
  “谁不知道林主任是全镇的全权大使？不讨好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祥子太争强好胜了。我曾经劝过他，叫他不要去计较那些什么真理和道理了。祥子就是不听劝告，今天弄到了这个地步，难啦。”
  学期结束后一个中午，梁圆老师在街上碰见了祥子，赶紧把他拉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把听来的关于镇教办要求与祥子分清界线的内容全部告诉了他，而且提出了忠告“形势可以说是坏到了极点，几乎没有好转的可能。主要是你捅破他违规从小学上调教师一事，这个事情他一直记着，时刻准备找机会与你算帐，现在开始清算你了。你的所有事项都要从他的手里经过，他有的是机会，而你却不知道他何时给一个偷袭，防不胜防啊。”梁圆老师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还是想办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家乡不是你曾经想象的那么美好，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为家乡服务，有时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离自己的许多设计远着呢。实际上，为家乡服务的途径很多，到外面成功了以后甚至可以为家乡做更多事情哩。我全力支持离开安凹，到其他地方去教书。胡椒在胡椒树下是不辣的，你在安凹这个地方是出不了头的，还是尽早想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吧。”
  是啊，祥子得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祥子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眼前一阵昏黑，天旋地转起来，祥子的头晕晕的，眼花花，脚轻飘飘的，身上开始冒冷汗，汗水直从额角往下流。祥子一点气力都耗完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读书时候立下的志向，多少次描绘的理想，还有藏在自己心里的爱情，幻灭了，消失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祥子望望远处的山坡，那是自己童年奋斗过的，那里曾经留下了自己的汗水、欢乐，它让自己变得坚强，它让自己得以度过一个个漆黑的夜晚。苦与累，汗水与欢乐，祥子尽量用一些还残存的意志恢复自己的一点力量，尝试用一些快乐的往事鼓励自己的勇气。
  祥子想明白了，自己最好是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家乡。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头就会剧烈地痛起来，因为他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个地方。到哪里教书？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学校远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里。祥子想呀，想呀。夜里经常失眠，夜里经常出现一些幻觉。好几次，祥子在梦里出现一个县教育局的领导来听他的课，发现了他的才华，直接把他调到县城一所重点中学教书，他会心地笑了，笑得好灿烂。就在祥子到县城重点中学的时候，一年不见的茗香突然来到他的跟前，是为祥子的高升而祝贺他。她带来了祥子喜欢的苹果、橘子，带来了他喜欢的笑声。他竟然坐在学校的大门前，进进出出的学生老师们都热情地向他们招手、点头、微笑，祥子跟她亲密地抱在一块，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是快意，让祥子尝到了幸福生活的滋味，品到了爱情带给他的无穷遐想。很多次，祥子都在这种恍惚之中惊喜和尖叫。看到大山依旧，看到小河依旧，看到老屋依旧，祥子才很不情愿地回到现实之中。
  祥子找不到门路，离开这个学校就成了一种精神折磨。老是想着这事情，又不能达成，真叫一个人难以承受。不想吧，人又不是草木，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想吧，一切方法里一个可行的都没有。祥子真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完全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情状。祥子啊，你可是命中注定了要经受肌肤之苦和精神的考验？你可是上帝安排要接受许多的打击和遭受灾难的造孽？
  祥子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动力。
  祥子沉沦了，灰心了，动摇了。祥子不再追求自己高远的理想，宏大的目标，只要能苟且度过艰难的一天，他都谢天谢地，他唯一祈求的是自己的健康。健康一生，平安一生，平淡一生，祥子不去奢求生活的幸福美满，事业的轰轰烈烈，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一切都让上帝安排罢。祥子不得不认了自己的命，命中注定的没有必要硬去改变，硬去强求。
  祥子觉得自己应该顺应社会的发展规律，适应时代的发展步伐，把自己跟强大的社会对抗是注定要失败的，把自己用来阻止时代的步伐是注定要落后于时代的。顺者昌，逆者亡，自己不必做出无畏的牺牲和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往绝路上推。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悬崖峭壁，为何不退一步呢？祥子想通了，自己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罢，做一个没有自己观点和主见的人罢。
  学期结束的会议在校长室里召开。教导主任对这个学期作了一个总结，认为全校师生在本学期里能够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政策、路线，老师们任劳任怨，为人师表，并大胆进行教学改革，虽然一度出现了较大的偏差，但在全体教师的共同努力下，得以及时发现并能够改正错误，根据教办的统计数据表明，90％的学科平均分排名在前三名，一半的学科优秀率排名在前四名，及格率全校都排在前三名，我们学校应该可以评为二类学校，可以获得二等奖。教导主任希望全体教师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更加勤奋工作，把下个学期的教学质量提高到新的台阶。
  校长等他讲完后，照例是先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开始讲话。他指出，今年能够取得优异的成绩，完全依赖大家的共同努力，离开全体师生的团结协作，就难以取得现在的好成绩。他认为这个跟学校的正确领导分不开，跟教导主任致力于教学管理分不开，跟老教师的悉心指导分不开，跟教师们大胆教改分不开，跟学校良好的校风分不开，跟学生积极上进分不开。当然，难免会有一些不和谐的事情，这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我们的工作，好在大家众志成城，合力攻克困难，使我们的工作顺利推进。所以能够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我在这里代表镇教办、代表学校、代表工会、代表学生家长感谢老师们。大家辛苦了一个学期，镇教办和学校为了鼓励大家，为了使大家过一个快乐的春节，学校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仍然决定发放补助给大家。说到这里，校长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并趁机透过眼镜的边沿扫视了老师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