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第十章 终


尉迟夫人离去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有宫人通传,尉迟夫人在自家阁楼上吊自尽了。
    子羡侧头去看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顺子,准备一队人马,由密道送这女孩出宫。”
    小顺子皱眉,“回皇上,方才前线来报,肃国已用二十万军队,将皇城包围,莫说是一队人马,纵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手握成拳,子羡剑眉紧皱,明黄色袖裙炸一挥,“小顺子,与朕来。”
    小顺子举步跟上,不一时便到政事殿。
    子羡将手中锦中包裹的坚硬物什交到小顺子手中,“不用我多说,你也应知道这物什的重要性,国玺灭,则天朝灭,若国破而国玺仍在复国还会有希望。纵使被困于肃国,这国玺却也可以护你们一命。”
    小顺子看着眼前的国玺,第一次落了泪。
    “皇上待奴才这样好…奴才…”
    “尉迟家的邵主就交给你了,丹桂宫慕妃内殿,干枝飘香的那个窗头有一座衣柜,柜上在缕刻的四只凤,你将手伸入第二只凤的尾翎中,柜中机关自会打开,但那只是个封闭的容身之地,侍肃军撤走,你们终还是要出来的。
    “皇上…”
    子羡闭目转身,“朕吩咐你的一定要记住,郡主的安危,朕,全交由你了。”
    小顺子渐合上大开的唇,目光坚毅,“皇上放心,奴才誓死保护郡主与国玺安危!”
    子羡沉沉地点头,听着背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睁眼,泪落两滴。
    城墙下兵刀既接,刀光剑影中尉迟单膝跪地,手握利刀,一丝血从中角流出,慕瀚扬了扬左手,肃国精锐的将士将手中折磨一时的天朝士兵重重地摔在地上,血花四溅。
    慕瀚勾唇,“如何,可还要再战?只你一人?”
    尉迟将剑插在地上,撑站立起来,星眸半眯,个中云阳不灭的顽强。
    拿剑遥遥地指向慕瀚,略抬头,将唇角的血丝抹在玄色的袖口,不着痕迹。
    仿佛有一辈子这么久,久到月已斜斜地挂在梢头。
    慕瀚眯眼,眼中是噬血般的兴奋狂热。
    月色渐曾隐去,大风又起,杂着几许刀片的锋利。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朕给你一个时辰考虑,生与死皆在你一念之中。”
    尉迟勾了唇角,“不用考虑,只要我在一刻,就决不会让天朝沦陷!”
    “哦,果真如此,那么,你往身后看吧。”
    城门果大开,一行人乘马而出,行在最前的那个玫身银色长袍,气宇非凡。
    重华下马拜慕瀚,“皇兄,重华不负您的期望,天朝付无常所领的十五万兵马,已全数败亡。”
    拿着得刀的手终是忍不住颤抖,身形一软,又复跪下。
    “好,天朝已败,重华,你领两万军马随我进城,势必踏翻天朝也要把昧儿寻来。”
    慕瀚策马而去,重华紧随其后。
    踏翻天朝…那么…绿袖!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叫他站起来,剑之所向,战马嘶鸣,夺马而奔,浴血的长剑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
    一路奔至宫门,尉迟一个飞身,剑刀逼近慕瀚面门,重华长枪抵挡,力剑乱吟,冷冷的声响听得人全身发麻。
    重华踏马而起,长枪横劈。
    尉迟将剑挽尽,策马而走,纵力跃过长枪,奔向内宫。
    重华欲追,被慕瀚一手拦住,“重华,你不是想救三姬么,她应在丹桂宫。”重华一怔,随即请命。
    慕瀚应允,对身后锦延王城外的两万军队下令,“众将士随我杀入政事殿,勿毕生擒秦子羡!”
    “是!”
    如洪水般涌起,淹没皇都。
    政事殿
    慕瀚独步上了九十九重玉阶,阶下,两万军马将整个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子羡案前睁开紧闭的眼,脸色如常,“慕瀚…你终于来了…”
    帝王剑出,慕瀚斜勾唇角,“怎么,让皇上久等了?”半响,又言,“真是可悲可叹,慕恒昧三字,终究成为你称霸天下的唯一累赘,如今的你,平白将祖宗的帝业断送,是该说你痴心还是傻意?当真可笑。”
    “世人痴人无数,痴心者稀,我自认痴人,不敢说痴心。”子羡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一瞬即逝。
    “若说可笑,我倒觉得可笑的是你。”
    慕瀚无所谓地笑笑,“噢?何解?”
    “前半生为了一个得不的女人登上皇位,当了皇帝,并吞了入荒,却得用整个下半生,却怀念那个女人。”
    慕瀚的表情有一丝错愕,剑势贯起长虹。
    “你说昧儿她…如何?”
    子羡只是一味苦笑,再不答复。
    慕瀚气急,收剑入销,转身出殿,“别妄想要什么花招,如今的你想要出这殿,怕是比登山还难!”
    殿门大开,两万兵马整表肃穆,神色无二。
    子羡自嘲般地笑笑,再抬眸时,玉阶那方却多了一名红衣女子,正红一品宫装,摇摇晃晃,明艳动人。
    女子所到之处将士皆行跪拜礼,像极了两年前,自己站在玉阶上伸手迎接昧儿,百官朝拜,昧儿笑得端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苦笑无用,揽过案上一壶新酒饮下,只觉得浅喉。
    香炉中燃的龙诞香是进贡的最后一批,在一片香雾中,绿袖进了殿,双手交叠,颊上泪痕犹新。
    朱砂一点,如一瓣残红飘落于湖心。
    子羡冷哼一声,伸手掀翻了玉制的酒壶。
    “这便是你们想要的,朕给你,全都给你!”蓦地重咳两声,子羡扶着御案,眉心紧皱,血丝顺着嘴角淌下来。
    绿袖泪落不息,“我亦从未想到,你人生的最后一刻是我伴你走完的。”
    “朕,宁愿不要。”
    子羡又吐出一口鲜血,仰头而笑,“千秋…功名,一世葬…你…”目光逐渐涣散,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小时的自己,靠在尉迟夫人的背上小声抽泣。
    母后,你为什么不要羡儿?
    又出现了少年时的自己与秦汐,那时他在琅山下初见她,安静地于岸上观她在水面上起舞,一曲舞尽,她回头,他错悔,竟失了礼数地抻手抚上女子眼角,妖治的紫瞳,绝美的女子。
    那时他说
    汐儿,以后我为王,你便为后,那时你也要像如今这般,日日舞给我看。
    后来,是在何时忘记了呢?
    再之后,遇见昧儿,是他今生最幸,也是最不幸的事,年少好盛,偏要一旨将那肃三姬请到天朝,作给臣弟看,而那日,她一袭痰紫纱裙,站在九曲桥头,一指飞花,便占住了他的心。
    他说,
    昧儿,你只有一颗心,只装得下他秦子承一个,那么,朕也中有一颗心,朕也只能爱一个。
    可到头来,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己,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无法保存安放。
    玲珑社褀,可笑却无君王命。
    瞳仁扩大,终如覆水难收,骨节分明的手从案上滑下,再也无力挣脱缩命。
    然而良久,绿袖却是笑了。
    冷风涩入空殿,兵马声响起,长剑挑起矛头,剑光寒如冰,墨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只一横贯,便是一行人倒地。
    眉头拢起,犹有几滴热血飞溅在颊边。
    杀戮,杀戮,直到诺大的丹桂长堤被血染红。
    月斜江上,尉迟远远望向牡丹桂宫,微转剑柄,骨节作响,百步飞剑而过,残兵却仍团团地将地围住,再不敢轻易上前。
    绿袖弯了眉,袖起,明晃晃的刀刀如一道闪电惊蜇了尉迟的眼。
    终是寒刀入腹,殷红的血将正红的宫装染得诡秘,绿袖一式皆成了必杀,生生地突围出去。
    飞身入殿,尉迟搂起半躺的绿袖,眉眼却染了悲痛。
    绿袖伸手抚上尉迟的脸颊,轻轻拭去那几抹红色,却感到一滴热泪,落在她掌心。
    “我终…终是倦了…尉迟…”绿袖略昂头,含笑看他。
    “不!我不准你离开…我带你出好么?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天伦…”
    尉迟浑身一震,低头浅吟,“阿袖,我曾许诺,除非黄土白骨,否则我守你百岁无忧,若你离去,阿袖…你叫我守何人百岁?”
    绿袖扬手握住剑刀,在血沿着她掌心纹路蜿蜓而下。
    “天伦…”答应我,自此之后,再不要碰剑…
    尉迟点头,泪落点点。
    “阿袖…阿袖,我…只问你一句。”
    绿袖皱眉,身下血流如注。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一时错愕,绿袖欲点头,却突然止住,仿佛全世界都静止此时,唯两人的呼吸,一人沉稳厚重,一个绿乱急促。
    唇边带笑,绿袖细细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男子。
    一眼万年
    “阿袖…”
    伊人却已失去了呼吸。
    “阿袖!阿袖,你告诉我…”
    握剑的手注入了强大的内力,蓦然剑折,碎片斑斑。
    丹桂宫
    重华半跪在地,看着远方一行人急步而来。
    “重华参见皇兄”
    慕瀚莫眉拢起,“可寻到昧儿?”
    重华皱眉,“未曾,牡桂宫门侍言,三姬于五日前被皇后秘密处无。”
    “皇后?慕瀚眼中的杀气顿生。
    “绿袖,据说是替了公主的位,方当上的皇后。”
    慕瀚气急,“给我搜宫,丹桂宫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能放过,切记不可有损坏,违者杀。”
    重华方进了殿门。
    这便是,她,的住处么?
    三转余弯进到内殿,妆台犹新,玉梳上还余着她的发丝,炉中沉香未尽,她,却不在了。
    重华一一抚过精致的器具,抚上木柜时,烛火突然猛地一摇摆。
    木柜上的凤雕得精致华美非常,根根翎羽可见。
    轻推窗门,略扫一眼,臻如珍宝一般抚过繁复的宫装裙边。
    尉迟凌落被小顺子捂了嘴,在内阁黑暗处看着柜前一身银色如目修罗的男子,神色肃穆,薄唇情冷如斯。
    再抬眸,视线却定在男子左颊眼角处,那一点朱红的泪痣如粒种子,深埋进她的心中。
    再上,是墨作的眉眼,他眼中竟含了伤痛。
    尉迟凌落想贴上缝隙去看,却被小顺子捆在怀中。
    “我的小祖宗,这是肃国重太后的亲侄儿,慕瀚的表弟,天下最年轻的郡王。”
    “公公,他叫什么?”
    “重华,天下之王之意。”
    尉迟凌落点头,侧头,眼神闪烁。
    “那公公,母亲大人还有哥哥们呢?他们在哪儿?皇帝表哥呢?我们为什么要藏在这儿?是躲猫猫么?”
    小顺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我的郡主,您歇一下吧,醒来就可以见你们了。”
    宫外,慕瀚的脸色越来越沉。
    天已渐白。
    有将来报道,“禀皇上,天朝皇都中的子民都被押在了域楼下,宫中女眷皆已清点完毕押在政事殿前,请问皇上如何处置他们?”
    慕瀚将手捏得咔咔作响,
    暑城
    这二字说得决然。
    将士们退下,只留他一人在丹桂宫前傲然而立。
    一片春叶落时朝阳升起,万顷的霞染天光。帝王花开似火。
    锐利的眸子渐合上,深吐力气,再睁开双眼。
    此时,他是绝世的王。
    怎么,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么?
    不,这仅仅是个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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