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之雪夕颜

  听辰方远脚步声渐远，辰汐对莲菁道：“我本不欲介入争权夺利之事，但眼下端木立言对水曜城居心叵测，对无心无情之人，辰汐势必不会退让。方远要隐退是个不错的选择，菁儿，你也该为自己新的人生考虑了，一切善恶因果，就由我来结束。”
  莲菁深锁眉头道：“我不会让姑姑一人冒险，我要留下来，等待机会复仇，但求姑姑不要阻止。”辰汐抚上她的丝发叹道：“好，既然那个人已不值得与我守护一生，我也不会再为他伤怀，我绝不会让大哥与嫂子白死，相信我。”
  莲菁觉得辰汐此刻的目光不再像先前那样柔弱，而是多了几分凌厉与坚韧。辰汐望着一只飞虫落入灯罩中，倏然化为灰烬，沉声道：“璧人如何，怨偶又如何？与其勉强维持相敬如宾的假象，不如两相决绝拼一场。”
  她心道：端木立言，既然我今生不能成为你的挚爱，那我宁愿做你的索命者。
  极度的爱与极致的恨，都能让人心性很快转变么？莲菁只是慨叹。
  
  辰方远来到天涯居探望明珰，却见外门敞开，门帘飘摇，小萍昏倒在桌旁，屋内明珰已不知去向，桌上却徒留一封信。辰方远打开一看，面色惊惧。
  次日，水曜城东锦绣园，宁芳楼中。
  珍珠帘内，明月窗畔，一名女子身着杏黄衣衫，身材袅娜，但面容皱如麻核桃。女子声音低沉：“远儿……你当真不肯原谅我吗？”
  辰方远沉默片刻，道：“我应该称您 ‘柔雪剑姬’，‘董司织’，还是‘娘亲’？”
  女子缓缓撕下丑陋的面皮，露出莹玉般姣美的容颜，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左右，竟不似辰方远的娘亲，倒像是其长姊。美妇人轻嗤道：“你心里十分恨我，是不是？”
  “我印象里的母亲是个善良而柔弱的人，小时候见母亲疏远我，我很难过，甚至为她的出家而自责。后来才知道她居然不是自己的母亲。父亲也欺骗我，说我的生母为了修习驻颜术出走，下落不明……如今你突然出现，却是一个多重身份面目可憎的人。你认为，我还会欣然接受这一切，遗忘掉那些担忧思念，再来举办认母仪式，是吗？”辰方远冷冷道。
  “别意气用事啦。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美妇人转过脸来，气质雍容华贵。“为了你们父子，我江柔雪牺牲得还不够吗？”说着，一只手已伸向他的肩胛，“你名义上的母亲为了死去的孩子，一直与你父亲冷战，最后才选择当道姑。而我在惠国公府十来年，多次易容、改换身份，还不是为了你们辰家？”
  “哦？为了辰家，很不错的理由。我冒险取得水麒麟时你在哪里？父亲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江柔雪扬声道：“我若能取到水麒麟，又怎会瞒着你们父子？幻花门主说辰府丢掉的水麒麟在我手中，其实不然。当年飞星阁与幻花门各派人追杀我时，我受伤落入崖下西陵郡牙山深潭，可惜那一枚水麒麟顺着悬崖坠落，不复存在。”
  “原来如此。”
  “就这几个字？”江柔雪望了望窗外，叹道，“你冷漠的表情，让娘亲的心里很难过。”
  辰方远心中震了震：“……你在此约见我的事，若被惠国公与小侯爷的暗卫知晓，你我均百口难辩，还是请回吧。”
  “我本就替宫夫人赴水曜城采办锦绣首饰，这里是我常来之地，宫家人也不会注意到我。我还有事要说，有关你的婚事被取消，以及你老爹的死。”辰方远急忙转身，眼中含着警惕与疑惑：“莫非你知道□？”
  “我知道辰宁一心想撮合永乐郡主与你的婚事，得到密钥水麒麟，可惜落入人家设的陷阱。告诉你，郡主改嫁直接的策划者正是小侯爷宫清商。”
  辰方远脊背一震：“为何他偏偏针对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宫夫人说，宫清商在梨雪西园偶遇永乐郡主，便倾心于她，还派人查出郡主即将许配与你，便求其姐夫西陵王对南越王施压，迫使郡主改嫁。西陵王也希望巩固自己的势力，便答应了。
  “所以我提醒你，不管你是否真的将郡主放在心上，我必须尽快让她离开，宫家、南郡王府已经在秘密动作，如果有一天他们查出了真相，水曜城将不得安宁。还有，宫清商似乎有一位神秘的师父，那个人在防范着辰家，他不想让你父亲顺利继位。” 
  辰方远的脸色顿时煞白：“这么说，父亲的死与宫家有关？” 
  江柔雪道：“我也在猜测，但我一直躲躲藏藏不便调查，还需要靠你自己。”美妇人叹道：“你不愿认我，是我的错。希望你听我一劝，你应该责无旁贷地代替你姑姑继承父业，清除宿敌，为父报仇。不要再耍性子当侠隐了！”
  辰方远的身子抖动了好一会，方平静下来。
  辰方远捂着额头道：“不，我现在只想抛弃恩怨隐退，远离这是非之地，与郡主一同赴海外。”他突然双膝跪下：“孩儿恐怕要让娘亲失望了，请……娘亲告诉孩儿，郡主究竟在哪里？”
  听他自称“孩儿”，听到久违的“娘亲”，江柔雪不禁后退两步。
  “好，好！冲着你叫我一声娘亲，我不会再勉强你。”
  她含泪笑着扶他起身，再走到衣柜下的暗格旁，扭动机关，在里面摸索了一会，然后将一碧绿色的匣子递到辰方远的眼旁：“里面的东西送给你。”辰方远道：“是什么？”江柔雪道：“这东西你一定需要，它正是牵丝蝎尾钩的解药。”
  辰方远碎钻般的眸子一闪，一把接过药盒，奇道：“你为何会有解药？端木说蝎尾钩毒只有解法。”江柔雪道：“别忘了，我对药物的研究不下于端木立言，解药是此物，解法亦是借助此物。这里面正是北阙毒橦虫，今晚郡主已疗伤一次，详细解法我写在盒子夹层的纸上，记住，用火烤了才能显出字迹。”
  辰方远打开药盒，发现水晶罐内有两只金蚕般的虫子，正是医书上绘的北阙毒橦虫，沉声道：“……这么多年来，娘你一定活得很累吧。”
  江柔雪道：“那时我离开你父亲隐瞒身份来到御樗城，躲避幻花门的搜查，在宫友源侍郎府扮成一名会制衣衫又懂医术的大娘，为宫夫人照顾小姐与小侯爷，还为那小侯爷治过病，久而久之，宫侍郎很是信任我。后来府上来了一位擅长演傀儡戏的婢女，她天真质朴，侍郎渐渐对她存非分之想。我那时武功已废，本不想多生事，可宫夫人生性好妒，竟几次要偷偷杀婢女解恨，我看不过去，后来我帮助她诈死骗过他们，间接导致夫人滑倒流产，而后我又上演了死者还魂之戏，吓得夫人大病一场，还是我将她安抚治疗好的，从此她对我倍加信任。后来我有了单独的屋子居住，按照所学渐渐调理，武功也恢复了两三成。”
  “眼下娘装扮成老婆婆的模样，要躲幻花门和飞星阁一辈子么？”
  “我想，应该不会太久了。”
  “对了，明珰告诉我，宫清商正在凭借一幅画像寻找佩有柔雪剑的娘亲，所以我早将娘的柔雪剑埋在辰府天涯居枫林下的剑冢内，避免泄露你我的秘密。请您谅解。”江柔雪轻笑道：“无妨，剑者的剑入了土，也许冥冥中预示着剑者也该放下过往了。”
  她转身道：“远儿，你随我过来一看。”
  辰方远见母亲掀开床上的三重帷帐，揭开正昏睡的陌生女子脸上的人皮面具，霍然发现她是明珰！
  江柔雪对他道：“你若下定决心，可以到小屋后换一身衣装，还有我包袱内的银票，带着永乐郡主按我手中的这张图从宁芳楼的秘道沿逐鹿北路赶紧离开吧，这里有惠国公府夫人赐予的翡翠牌，北阙郡的城门看守是不会阻拦你们的。”
  “谢谢娘亲，可是姑姑那边我还未交代，我必须给她留信。”
  江柔雪道：“好吧，但你还要留下贴身信物给我，好让辰汐相信。”
  辰方远解下腰上的刻有“远方青古道”的玉环，交给母亲道：“这玉环是辰汐姑姑送的，请交给她。”
  江柔雪接过玉环，又道：“你的玉佩我想看看。”辰方远掏出脖子上挂的刻有他名字生辰的免死玉佩，江柔雪珍爱般地抚摸了一下，将它放回他的衣襟内道：“这是上好的蓝田玉，我特地请玉雕师傅做的。”辰方远垂下浓密的眼睫，低声道：“娘送我的玉佩，远儿会永远佩戴。”
  辰方远写完留信，迅速解开明珰的睡穴，对她简单解释了一番后，江柔雪替明珰重新粘好面皮，又从衣物箱内掏出另一张人皮面具和粘性的药水、毛笔等，给儿子换容貌。
  明珰因为毒血被北阙毒橦虫逼出的缘故，伤痛减轻不少，在心绪纷乱中换上粗布麻衣，与辰方远带上必备物品，在江柔雪的帮助下从宁芳楼下浴池内的密道离开。
  江柔雪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摇头道：“方远，为何你的脾气心性不像我？我江柔雪的孩子，是不应该甘心逃避尘世的。”
  
☆、第四十六章  设计
  她扪心自问：自己这个母亲，其实当得比较失败。
  二十二年前，江柔雪和师姊任曼雪于一次历练中，误采了水曜城主种在风荷崖上的瑞草“天河金樱子”，两人被看护人围困，正对峙之时，主人辰定与其弟辰宁出现，辰定原谅她二人的莽撞闯入。江柔雪当时就看出辰定对师姊的强烈好感，而一旁的辰宁对兄长除了服从敬畏外，眼神里还有隐隐的愤懑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