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之雪夕颜

我没耐心了。与其让你摇摆不定地选择，不如让你彻底死心。再说我们也不能违背爹娘的心愿不是？”
  明珰脸庞发烫，身子微微颤抖，仰面望着他俊美邪气的面容靠近自己，黑亮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次日早晨阳光明媚，翎乐楼上，轩窗敞开。
  明珰着一身水碧色的长衫面对着梳妆镜台端坐，拿过一条雪白的长巾绕过肩膀披上，再捋过一把乌云般的长发，拿起黄杨木梳。她将长及腰际的青丝从发顶徐徐梳到发梢，再次将梳齿放在发顶时，手背突然被一只手温柔握住，木梳已被人从手心抽出。
  宫清商柔声道：“我来替你梳。”明珰嗯了一声。他望着她披散头发、把玩金丝蝴蝶钗的模样，遥想起一首古乐府曲辞：“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薄唇轻扬，手握一把秀发，刚梳到明珰的背脊处，见到铜镜中佳人的眉头微蹙了一下，听她娇嗔道：“你手劲大，弄疼我了，还是我自己来。”他浅笑道：“那好，我看你梳头便是。”说完放下木梳，拉过一个绣墩敲着二郎腿坐在一边。
  明珰很快将头顶丝发挽成个元宝髻，用蝴蝶发钗固定好，然后将左右耳后的两绺长丝发编成辫子，末端用紫红丝绳收住发梢并拴紧成小髻，再用两支玫瑰流苏簪将发辫环别到元宝髻上固定，垂在脸侧。继而，她将脑后其余丝发平均分成两束，各用一根银色串珊瑚珠的丝带收束，放置胸前。最后小心将披肩长巾解下，落下的丝发便卷入其内。
  她打开脂粉盒和螺子黛，开始描眉搽粉，然后带上一对浅蓝色的水滴形耳坠，回过身来气质显得端庄静雅。她朝夫君盈盈道福：“好看吗？”
  “夜瑶。”宫清商托着腮笑道，“看不出你亲自打扮挺漂亮的，这个发型我以前没见过，待会见母亲时，她一定很喜欢。”明珰叹道：“这是南越王室的发式之一，叫垂杨双燕髻。要是阿喜或小桃在这里就好了，比起秋枫和玉柳，她们会梳更多的花样。”宫清商起身，抚上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让阿喜她们回来，我会瞅机会替你知照娘亲的。”
  
☆、第五十五章 思虑营营生
  水曜城东北，恩霈雅筑上，辰方远见到了带着浅紫色垂幔女笠的辰汐。
  “约战一事，你计划的如何？”辰汐将女笠摘下，轻啜一口香茗。
  “宫清商以男人间凭借约战胜负来选择明珰为诱惑条件，让我于这个月三十日酉时后到达平林漠燕子亭外，分明是想借此对付或羞辱我。”宫清商以指弹着桌面道。
  “经过上次永乐郡主受伤及隐藏一事，恐怕宫小侯爷早已视你为眼中钉，自然会安排人手重重围困，绝不让你轻易全身而退。”辰汐敛眉道。
  “我会认真迎接挑战。这本就是场情理之争，如果明珰按照蒋轩他们所递字条上的提示有备出现，我会趁机奋力带她离开幽国；如果失败，我亦不会留下一生遗憾。姑姑，你只要悉心打理好水曜城便可，不用顾念方远。”辰方远道。
  “我怎会放心闲着？虽然有心伤害辰府与你爹的幕后人身份不明，但我怀疑八成是端木与宫清商有勾结。姑姑已秘密联系幻花宫的苗夫人，并在适当时间传信给飞星阁，希望能在那日将端木引出来。”
  “可是端木立言诡计多端，你上次实际用毒针骗伤了他，这次他更不会顾念你的生死！请你不要冒险。”
  辰汐将茶杯一顿：“古语说圣人能不行而知、不为而成，我无法做到圣人之道，惟有险中求稳。就算没有苗夫人，我还有手里的至尊王牌要挟他，不信不能逼迫那人说出二哥中毒逝世的真相。”
  
  十一月二十六日，酉时，公府西北观星楼的院子里。
  因昨日惠国公夫妇动身做客西陵郡王府，明珰乐得逍遥。一过午后，她便换上了一件窄袍窄袖的浅紫衣裙，先与玉柳、秋枫在小池岸边抛撒鱼食，一群不足盈尺的红白锦鲤纷纷浮上水面，挤挤挨挨地张口抢食，甚为有趣。玩了片刻，明珰继而命丫鬟在草地僻静处上用网兜、树枝、细绳、小斗笠做成捕鸟工具，撒下若干米粒，欲引来禽鸟。几只本在葡萄架上停伫的麻雀刚悄悄小跳着走向斗笠，突然从楼顶小亭上传来的清脆的咣当声，麻雀受惊飞离，紧接着有一盆花从楼顶径直砸下，伴随霹雳哐当一声脆响，重重落在楼旁石径上，花盆碎裂，深红色菊花也砸烂了半边。接着听闻几声猫叫，似乎有什么东西飞掠向楼旁高大的樟树林内。
  “怎么回事？”明珰举目望向树梢处，隐隐望见一柄紫竹箫的卍字红穂，眼中立即闪过一丝欣喜。
  “少夫人恕罪哪！奴婢按您说的，将这盆蟹爪红菊放在观星顶楼亭上的通风处，刚才定是被野猫打架时碰倒。”丫鬟秋枫急忙跪下道。明珰对玉柳道：“你将花盆收拾干净，到菊园再挑几盆‘白玉珠帘’、‘残雪惊鸿’以及‘点绛唇’来。”明珰支走玉柳，又对秋枫道：“我上去看看，你用心抓几只鸟雀将功补过，没我的命令不许跟来！”她借助小竹梯从楼亭天窗攀爬到顶楼阳台，随即，秋枫听到了插紧天窗闩的“咣吱”声。
  楼亭上，明珰望着足下撒落的菊花盆土，又听到树梢处传来了几声猫叫，她望着楼边枝繁叶茂的樟树，拉过一根短枝轻盈一跃便踏上树丫往上攀爬，再小心跃上另一棵树，与那人一照面，旋即低声道：“师父，怎么是你？”那人将一物丢给明珰，道：“从今晚起你来御樗城文唐庙进香，末了你向一旁递香侍者要墨漆泥金盒盛白檀香，他自会引荐你见我。”
  
  十一月二十七日，文唐庙，后堂厢房内。
  “有个叫做莲菁的姑娘，你认识吗？”易容为香客的蓝棹低声问道。
  明珰拿着泥金盒，颔首道：“她是我在南越郡云霄山麓的百川寨认识的好姐妹啊，她现在何处？”
  “她在水曜城辰府。”蓝棹道，“一日我去辰府有事，日间与辰汐夫人谈话时与一清秀瘦弱的女子擦肩而过，当时她身旁跟随着其他侍女，我并未留下深刻印象；当天晚饭后，我经过荷塘边小径时，那个女子正与另一人端着盛有莲藕与塘水的脸盆迎面走来，她走得较慢，不慎滑倒，打翻脸盆后泼了我半身水，忙掏出汗巾丝帕替我擦衣服赔罪。我正说没事时她才乘机低声对我说出与你的关系。我原本怀疑，她又简洁说出了你的乳名与相貌脾气特征，我才相信。”
  明珰有些焦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棹犯难道：“辰家想弄清辰宁死亡的内幕，燕子亭约战当日，莲菁姑娘可能会被胁迫出现。在事情未明朗化之前，我不便相救。”
  明珰心里疑惑道：“这次辰家接受约战，绝不会是为了关于我的赌约而较量那么简单。菁姐是幽谷大夫，我只知她与飞星阁主有过节，她在那里出现究竟能起何作用？”明珰又道：“蓝师父，我担心菁姐他们的安慰，看来我必须去一趟燕子亭。宫清商八成会阻止我同去，您要帮帮我。”
  蓝棹拿过泥金盒，抽出内层叮嘱道：“阿珰你要记住，泥金盒中有一根银丝攒珠发簪，珠子是避毒凝神丸，可含入口中。还有一对银镯，镯子接口处有机关可抽出两柄一尺长的软剑，还有一个粉红香囊，内有霹雳金弹子，必要时便可自救与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思虑营营：【出处】《庄子·庚桑楚》：“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第五十六章  展尽胸中策1
  明珰又买了佛珠、香包、檀香、衣衫等物后才离开文唐庙，乘车从小路赶回惠国公府。
  回到惠国公府后，明珰按照蓝棹所嘱咐的服下可在短期内令体内发寒的冰凝丹，果然当晚低烧且咳嗽不止，她以不愿传染他人为由，要求回到静思堂安静养病几日，宫清商答应了，并派丫鬟玉柳和一仆役前去服侍。明珰自然知道玉柳名为服侍，实为监督自己行动。
  三十日申时，天幕浮云朵朵，气温有些阴冷多风。
  明珰服用解药后身体恢复如常，已在静思堂梳妆完毕，换上男子仆役的衣装与发式，将银镯、香囊等一一收好。天色渐晚，明珰望了下躺在床上兀自昏睡的玉柳，抚摸了头顶发钗，将雕花门从内紧紧反销上，从后窗逃离。她穿过紫竹林，沿着蒋轩所赠图画上的静思堂外桂园的密道来到御樗城灵溪河边浮桥旁的树林处，望到了一艘雕着琼花玉树图案的画舫，因为这画舫她太熟悉了——这是宫清商的私船。在岸边，明珰如期遇到了扮作船夫撑船等待的蓝棹。
  此时画舫檐上彩灯高挂，入夜燃灯便可将缥碧色河水映得光怪陆离。伴随弦乐声起，身着绯衣的一名歌姬，启朱唇，发皓齿，借助于手中镂空的檀香扇，从喉间绕出婉转圆润的唱词。
  此船的主人手执琥珀杯，正言笑晏晏地自斟自饮，他对唱歌的绯衣女子拊掌道：“怡儿的歌总是绝妙，难怪魏侍郎为你着迷。”那怡儿收起折扇，檀口轻道：“奴家才艺不精，让侯爷见笑了。” 
  画舫行至河流拐弯处，来到一处湖心洲，宫清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带着其余人改坐另一艘乌篷小船驶向平林漠。
  
  酉时二刻，平林漠，燕子亭畔。在枯黄色草地作为背景的映衬下，绛红如血的枫叶林于静美中显出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