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这是静思头脑中仅存的想法，准确来说，从乔汐开始撞门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失措地望向许若白，而许若白却怔怔地看着乔汐。 他没勇气去拦着乔汐，他也帮不上她。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是徒劳，乔汐也会去做，这是唯一能做的，若是等待，只会让自己疯得更快一些。
  “乔汐……”许若白唤她一声，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血顺着手指滴在地面上，乔汐仍在锲而不舍地撞击着那扇门。她已经听不到许若白在说什么，只求目的达成。
  钢质门板岂是徒手就能摧毁的？除了几道细微的裂纹外，它仍然好端端地立在那里，像悲怜，又像嘲笑。
  鸢尾吗？猎鹰的战神吗？ 她战胜过无数的对手，如今却对这样一扇钢门无计可施，多好的讽刺啊！
  他还在外面呢，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可她呢？她能干什么？！
  “阿沐……”略带沙哑的呢喃被撞击声盖过，一道水痕缓缓划过俏丽的脸，紧接着湿润的光芒充盈了那双永远笑意盈然的眼睛。
  那是十年以来，她第一次掉眼泪，为了她的无能为力。
  ……沐天萧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伤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骨头断裂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夹杂着刀刃刺进血肉的微声。
  然而猎鹰的人还在不停地围上来，无休无止，战胜他们仿佛遥遥无期。
  他咬牙拔出插在肩头的短刀，反手深深扎进对方的心脏。他冷酷的格杀姿态让猎鹰成员忌惮，他们一次又一次围攻这个年轻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坚持那么久都不倒下。
  血液顺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向外流着，很快就融入雨水消于无形。他能清晰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比以往无数次受伤来得都要猛烈。
  他还没救她出来，如果他没能撑到最后一秒，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从容起身轻言安慰，她会难过的。
  乔汐，乔汐……熟悉的名字如此真切地出现在脑海中，带来铺天盖地的记忆。
  她站在他面前，试探着伸手，巧笑轻语：“我叫乔汐，不知你……高姓大名啊？”
  她说起从未谋面的家人，黯然神伤却又作出无所谓的掩饰神情；她听着他雪狼的故事露出专注又向往的目光。
  她下定决心要帮他隐瞒，却执意亲自下厨给他践行，“你遇上了一个最没责任感的警察”，说这话时，她眼中的光彩让人不敢直视。
  再次相见时，她的怒气，她的大胆，她的坦率，她的信任都令他震撼。
  在东城，她的骄傲，她的细心，她的维护，她的坚持又令他感动。
  究竟要在心中辗转多久，让这些画面如此刻骨铭心。
  地道里令人心安的牵手，密室中真实温暖的相拥，码头上认真虔诚的亲吻……
  “对我来说，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阿沐，错过了才是最大的遗憾。”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护你周全，无论何时何地，以此为证。”…………
  只要我还活着，任何事也阻挡不了我走向你的脚步。
  我会护你周全，用鲜血，用生命，在所不惜。
  在远处的那个方向，狼狈不堪的乔汐依然没有放弃。尽管全身酸痛难以遏制，她还是流着眼泪不屈不挠。
  看她这样，许若白的精神也濒临崩溃。他几次想给自己点燃一根烟，却发现双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静思哭了，她走到乔汐身旁蹲下，小声道：“乔汐，别折腾自己了，没用的……”
  没错，她可以问心无愧说，她不怕死。但是她很怕看到眼前这样歇斯底里的乔汐，曾经Carol 已经不在了，而现在，曾经的乔汐似乎也在离她远去。
  “乔汐，你，你听我说……”
  “我不会停的！”乔汐蓦然间清喝一声，膝盖用力朝门撞去，门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响动，“……除非我死！”
  静思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面前仍伫立着的钢门……它确实没有倒，但是，中间部分却因剧烈撞击而向外凹陷了，露出两指宽的一道缝隙。
  乔汐迷蒙的眼睛亮了一亮，她飞快地在脸上擦了一把，右手径直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尽管锋利的门沿将她细白的手刮蹭出道道血印，她还是抓住了悬挂在门外的那把大锁。
  在这个艰难的角度，铁丝是无法插进锁孔的，乔汐失神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手指下意识摩娑着锁的顶端。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训练之际无聊时，常和静思、Carol 玩的一个“紧急逃生”的游戏。那个游戏的道具，就是这种大锁。
  这个锁与铁链的衔接处是可以拉伸的，只要缝隙再大一点，让她有一点伸展手臂的空间，或许她就能把锁拽过来。
  “静思，帮我一把。”
  静思怔然。
  乔汐转过头，急切道：“若白，快，你也来，把这个门推开一点。”她费力地指了指门的凹陷处，把身体向旁边挪开一段距离。
  许若白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腕，心里抽痛了一下，但迎着她执着的目光，他还是点了头。
  “静思，我数一二三，你我一起用力踹门。”
  随着门板巨大的轰鸣，缝隙加大了一点，又加大了一点，乔汐的另一只手抵着门，在近乎疯狂的痛呼声中，硬生生把那把锁拽到了近处。 右手手腕直至手心，完全被血染红。
  她把铁丝伸进锁孔，动作颤抖，却无比坚定。
  门外铁链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猎鹰的大部分成员已经被彻底击倒，沐天萧咬着牙站在纪铭对面，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挑衅的微笑。
  他的腹部，插着纪铭一直拿在手中的刀。
  血已浸透了满地雨水，他强撑着，不服输地直视着纪铭，不肯倒下。
  纪铭阴沉地看着他：“你很优秀，如果你没有杀了我女儿，我或许会考虑收服你，甚至……成全你和乔汐。”
  “不需要……我们走的路，自己负责。”
  “很好。”纪铭猛地抽出那把刀，冷笑一声，“那丫头出来了，我给你们最后一点时间。然后，我会亲手解决她。”
  他随手擦抹着刀刃上的血迹，走向不远处的Carol ，森冷的气息，仿佛来自修罗界般令人生畏。
  Carol 笑了一笑，她知道这个男人未必会爱自己，可她无路可退。 他之所以运筹帷幄，横扫黑盟，那不是没有原因的，连吴森也搞不定的男人，她除了服从，别无选择。更何况，她也是爱他的。
  至少……她望向远处，自己和乔汐相比，算是很幸运了吧。
  在关押室的门轰然洞开的一刹那，乔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沐天萧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支持不住了。
  疲惫感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跪倒在地，却自嘲地笑了。
  他勉强抬起头，看见乔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猛地摔倒在他的面前，而后用力地抱住了他。
  “傻瓜，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总要面对的……”  况且，你还在这里。
  他早已料定了这一天，却执拗地不愿承认。
  她的眼泪清晰地印在他的心上，这一辈子，再没有人会这样为他流泪。
  他回抱住她，轻声地重复着善意的谎言：“听话，我没事的，以前不是也经常受伤么……”
  他的血沿着她衣服的纹路缓缓渗透，带来最深刻的恐惧。
  感受到他的体温在一分一分冷下去，乔汐慌乱地看着他的眼睛：“阿沐，别睡过去！上一次在码头你骗了我，你还要补偿呢！”
  “怎么补偿呢……”他收敛了所有的戾气，温柔地微笑，大雨把他脸上的血迹冲刷干净，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到彼此初见的那个晚上，隔着喧嚣的记忆尘埃，执手相望，“乔汐，我一直想说……如果你没有出现过，我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有了你，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白活……”
  因为有了她，他才学着去在意一个人，学着去爱一个人。倘若没有她，他只在打杀和追逃中活着，又有何意义？
  乔汐强忍住眼泪，低头吻他，她的长发垂下，带来柔和温暖的感觉。褪去一切羞涩和不安，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依恋。
  “我听到别人说，雪狼有了伴侣，就会永远失去天堂的召唤。阿沐，你不怕么？”
  沐天萧抚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有了你，天堂地狱也没什么区别……”
  声音逐渐放低，宛如天边飘来。他最后一次温柔地环住她，慢慢合上眼睛。
  “乔汐，如果……”
  如果什么呢？再也没有了下文。
  如果你不是警，我不是匪；如果我们不必背负这么多纠结的过往和使命；如果能早一点相遇，晚一点离散……
  不该奢望太多，这样就够了。至少在最后时刻，你我没有背叛没有放弃，这就是好的结局。
  他的气息消失在她的耳边，无力垂下的双手再没有了曾经的温度。乔汐怔然注视着他清秀的侧脸，而那双淡漠而漂亮的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谁的低语，谁的微笑，谁曾经固执留下那些在黑暗中绽放的美好。
  至此，划下句点。
  静思倚在门口，与对面抽烟的许若白平静相望，他们早就接受了即将到来的不合理的结果，不甘心，但也不伤心。
  而他们却听到了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哭喊，短促凄厉，带着血的气息，末日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