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他反问：“既然经历过，为什么不敢杀人？”
  “不是不敢，只是不想杀人而已。我杀过人的，在很小的时候，只有一次。”
  祁念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事实上，有无数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都以沉默应答。
  夜流音眯起好看的眼睛，这一次，目光便多了几分探询的意味。
  “那些人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有用吗？能解释，我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祁念歌不知不觉便露出了在警车上的那种委屈又无奈的神情，然而清灵的眸光如水，似乎在努力地穿过记忆，“我和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没父母，十三岁之前都在境外流浪着，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是如何的磨人心志让人绝望。”
  夜流音的眸底划过了然微光。
  “那时年纪小，从战火中生存下来已是万幸。来自那里的孩子，未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世界观颠覆，不得不杀戮，要么像我这样，害怕沾染鲜血的感觉，无法杀人。”
  这些话，平时即使说出去也没人懂的。眼前这个冷俊的男人能倾听，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他的经历和她有些相似，冥冥之中那种微妙的共鸣感，让人放松。
  “呐，有些话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听过就忘了吧。”祁念歌转身离开，最后一句话随着她渐远的脚步飘散在空气中，“还是应该，谢谢你能听我讲完啊，哎，实在是郁闷太久了……”
  “大哥，她挺有意思的。”夜流光拿着红枣含片叼在嘴里，“说实话，看不出来她和咱一样，也是在那种环境下长起来的。”
  夜流音“嗯”了一声，神情无波，只是望向远处的眼神，若有所思。
 第二章  失误
祁念歌本来以为，几天之后上面来人把重犯带走，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甚至思量着，没什么大事的话，是否该请几天事假，出去散散心？ 反正重案组的人都觉得她麻烦，看不见她反而高兴，这个要求不难同意。
  事实上，这两天除了送饭时和她随意聊几句之外，夜流音和夜流光都安静得很，丝毫没有即将接受制裁的恐慌。
  彼时她还在想，亡命徒的心里素质真不是一般的高。
  但意外就在总部来人的那天发生了，“灭神”组织另外七个成员，居然在几十位警察的押送下，公然劫走了夜流音两人！
  对方受过特殊训练的强悍实力自不用说，九个人的默契程度也令人震惊。比起几天前在天马街的爆炸事件，这次的营救行动显然准备得更加充分，作战部署，撤退路线均无懈可击。以寡胜多，“灭神”不但无人伤亡，还打伤了警方数名人员，然后在令人心悸的炸弹气浪中，扬长而去。
  其中不是没有小插曲的。 当时祁念歌没有跟着下来，听到异常动静的她下意识地掏枪冲到二楼窗前，就看到那九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射击范围内——当年在警官学校，她的枪法是很优秀的。
  但是当方志鑫在烟雾中隐约发现她，高喊让她开枪的时候，当她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的时候，她看到夜流音修长的身形微顿，朝这个方向投来遥遥一瞥。
  仿佛看到了她，又仿佛只是试图确认。
  她的动作默然停滞，始终没能打响那一枪，尽管那一枪很可能会成功击中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还是下不了手。劈砍摔拿，近身格斗她绝不会输给别人，然而紧要关头，她永远是最掉链子的那一个。
  无法可想。
  ……“为什么不开枪？”这是事后上司魏警官严肃的问话，“当时你所在的地点很隐蔽，开枪有至少八成的把握命中，为什么犹豫？你要清楚，这是放虎归山，以后我们面临的危机会更严重的！”
  祁念歌低下头：“开枪就会死人，可我杀不了人。”
  “这是什么理由？我认识老章十多年，可不知道他的养女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啊！”
  那不是临阵脱逃。祁念歌在心里这样讲，却没有辩解。
  魏警官无奈地环视一周重案组神态各异地众人，终于长叹一口气：“当时还是我把你介绍到这里来的，现在看来真是打自己耳光……听说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失误了，对吧？”
  童霖幽幽道：“应该说，至今为止，她还没有出现不失误的情况。”
  面对毫不遮掩的指责，祁念歌一言不发。
  “也许你不适合作一个时时刻刻需要战斗的警察。”魏警官沉吟半晌，毅然道，“小祁，下星期离开重案组，调到巡警队去工作吧！”
  祁念歌沉默地点了一下头，没做任何特殊的表示，也没有抵触的情绪。
  “好的，接受安排。”
  ……………………
  半年后。
  慕斯和女友小K开着崭新的跑车去约会兜风，返程时已经将近午夜了。两人商量片刻，决定抄近路。方向盘左打，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街道。
  “最近好像突然闲下来了，还真是不习惯。”慕斯好整以暇地侧头，在女友脸上亲了一下，“我倒希望平静的日子长一点，这样也能多陪陪你。”
  小K笑嘻嘻地推开他：“真是那样，还要重案组干什么？”
  “呵呵，那就不要好了。”
  “这是你们的职责啦！”
  “重案组也不是万能的啊，比如半年前那起恶性爆炸的嫌疑犯们，到现在都没找到。”
  “他们不可能一直躲着，要知道通缉令不是白下的，他们如果没有逃到境外，迟早会现身。”小K 如是说，“何况那次事件，重案组之所以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且及时制止，一定是有人得知‘灭神’行动透了口风。我听说当过雇佣兵的人都冷血骄傲，他们不会忍受被人出卖，也就必须回来报复。所以，你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说的对，我也相信他们会回来，不过……不仅仅是你说的这个原因。”慕斯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小K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嗯？”
  “那次‘灭神’成员劫走夜流音之后，在麒城码头被一批神秘人攻击，当场死亡三人。”他说，“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消息不久后就被严密封住了，只有少数内部成员了解……不管那些神秘人是谁，我想，‘灭神’应该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小K 叹了口气道：“那……”话没说完，慕斯猛地一脚刹车，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
  慕斯把车停在路边，这才看清差点与自己相撞的机车上坐的是何方神圣，不禁惊讶。
  “念歌？！你怎么在这啊？”
  来人摘下头盔，乌黑的长发逆风飞舞，露出那张精致秀气的巴掌脸，不是念歌又是谁？
  “我巡逻，碰巧经过。”念歌抿唇一笑，“带着小K 出去玩了？”
  慕斯尴尬地答应着，过去的同事，现在却在这里当一个普通的巡警，差别之大，无论是谁，恐怕见面都没办法坦然聊天。
  但是……念歌好像并不在意……
  他很奇怪，怎么这个外表羞怯柔弱的女人总是能轻松看待所有事情，当时被嘲笑被歧视以致被调离，都没看出她有多少不满或伤心的情绪。
  倒是小K 笑着和念歌打了个招呼，身为警局的文职人员，她没有什么对实力的偏见，和念歌的关系也还算亲近。
  念歌看出了慕斯的不自在，当下没再多说什么，准备让路。
  “我还有工作，你们回去吧。”
  话尾轻轻转了个弯，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飞速驶来的一辆越野车。还没细想心中油然而生的警兆是何缘故，那辆越野车的前灯猛然亮起，她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过是一瞬间，那辆车呼啸着与跑车擦身而过，卷起一片沙土。
  念歌在遮着眼睛，但是慕斯却看到了车内几个人带着墨镜的、一晃而过的侧脸，他发现，那车后面没有车牌号码。
  强烈的直觉和职业本能迫使他大喊出声：“前面的车，停下接受检查！” 一踩油门紧追上去，同时掏出手机开始与警局联系。
  “方警官，我在中环路407街道发现可疑车辆，请求支援！”
  虽然这样做很冒失，事后有可能被责备，但是他的直觉一向不会错，车上的几个人必定有问题！
  两辆车在空旷的街道上演着追逐战，念歌骑着机车鬼使神差地紧紧跟在后面。
  她现在是巡警，这种职责之外的事情可以理所当然避开的，为什么要跟上去呢？念歌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她也要走这条路，碰巧而已。
  慕斯载着小K，把车来得像飞一样，终于在路口一个潇洒甩尾，截住了越野车。
  “不心虚跑什么啊……”慕斯嘟囔着摸向腰间手枪，另一只手用力在玻璃上敲了敲，“喂，警察！你们超速行驶了，请下车接受检查！”
  副驾驶上的男人似乎笑了一声：“超速？大半夜的还不能开快一点吗？再说了警官，你刚才也超速了啊。”
  “我那是为了拦你！我还没见过开车像你们这么不要命的！”慕斯怒道，“连车牌也不挂，这是黑车？还是你们犯事怕被清查追究啊？驾驶证拿出来！”
  听得后排一个淡定的女声道：“这位警官，我们是开得快了一点，那是因为有急事啊！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检查，没道理吧？”
  “根据麒城法规，即使午夜过后也不准任何车辆在公共街道行驶超过120迈，这是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