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还记得那时候，她初来重案组，梳着简单清爽的马尾，干净清纯不施粉黛的瓜子脸楚楚动人。 那是他难以忘怀的记忆，至今都清晰无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虚荣骄横，咄咄逼人了呢？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改变她分毫，他徒劳地寻找她从前的影子，然而那光影淡去，剩下的就是她现在妩媚妖娆的面容，在眼前不断闪现。美则美矣，却不复当初。
  方志鑫从未告诉她，自己之所以经常有意无意护着祁念歌，不过是因为，祁念歌的气质，像极了当年的童霖。
  一样的怯怯柔弱，不染凡尘般清灵纯净。
  霖霖，我是爱你的，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
  方志鑫再度望向左侧，乌黑的瞳仁中挣扎地映现出温奈童霖亲密的样子。温奈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温柔地穿过童霖的波浪长发，抚摸着她娇艳的脸。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
  时间只余下二十分钟。
  众人锲而不舍地在水牢中摸索搜寻着，却始终一无所获。冰凉刺骨的池水冻得人全身麻木，念歌被夜流音稳稳抱着，无意中触到他环在腰间的手，发现冷得吓人。
  “哥哥，大概是出不去了……”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夜流声和夜流恩竟然合力撬开了一块嵌在墙上的青石板。
  “大哥，这好像是个机关设置，只是……”夜流恩恍然顿悟，随即恨恨不已，“罗舜太毒了！”
  念歌在夜流音的帮助下把青石板后面墙洞的淤泥清理干净，细细一看，终于知道夜流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的确有出口，有心人要找到不能说是件难事。但是，里面有两条路，一条是真正的通道，另一条的路口，安装着那种很常见的旋转刀片――并且，两条路挨得很近，只要进入这个出口，就不可避免地会触动开关，而后刀片像风火轮一样运动起来，把人活生生千刀万剐。
  呆在这里，会被炸死，出去，死的会更惨。
  “这混蛋，真他妈不是人！”夜流光无法理解，罗舜设计这么阴毒的机关，究竟是干什么的？绝不可能只为了杀他们几个吧？！
  “他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思想很极端，只有这样做，他才会安心让他的佣兵团驻扎在这里，才会觉得万无一失。”念歌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他太可怕了，我想象不到，他……”最终归于一声叹息。
  没希望的，实在是没希望。这也无关实力和头脑，在狂风的地盘上，机关防不胜防，就算他们每个人都有三头六臂，又能躲得过去几回？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夜流声突然道：“不，大哥，有办法。”
  数道目光集聚在他的身上。
  “这个机关是很巧妙，可也不是没弱点。里面的空间上宽下窄，只要有人挡住出口另一侧，让其他人以他为桥踩着过去……”
  “二哥，你别说了！”
  “我不同意！”
  同样的否定回答在同一时间响起，念歌和夜流音对视一眼，彼此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老二，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么？”夜流音看向夜流声的目光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老四走了，你也准备为了大家牺牲一次？”
  夜流声沉默不语。
  “告诉你，就算一定要有一个人去送死，那个人也应该是我，不是你！”
  “可你去了，就等于死了两个人，你觉得那样铃兰还能活？！”夜流声情绪蓦然激动起来，“很多事情，本就该我替你去！”
  “二哥，你觉得我们能狠下心看着你死？”念歌的语气很坚决，“如果必须这样的话，我们宁可不出去了！”
  被当作踏板的那个人，就意味着要被活活绞死。是的，她无法接受。
  “其实大哥，我可以……”夜流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又一次被截住了。他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念歌投射过来的凌厉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目光，痛心、自责、愤怒、哀怨……铺天盖地而来，直叫人难以承受。
  夜流霜和夜流恩对望一眼，都有牺牲自己的意愿，可夜流音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老七，你也来添乱？”夜流音冷冷地看了夜流光一眼，“听着，谁也不许再争！”最后一句话威慑力极强，以往他纵使再严肃，也绝不会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和弟妹们说话。
  众人都是一怔。
  “老七，把铃兰接过去。”他低声吩咐夜流光，后者迟疑着，就要去抱住念歌。
  就像当初在麒城郊外，他把她托付给夜流光后，准备去引开对方时的做法，如出一辙。
  “老二老五，把枪给我。”  也许枪管能暂时卡住那些刀片，他就能为大家争取机会，然后想办法把机关毁掉。
  但是毁了机关，也就相当于毁了自己。
  念歌突然一把推开夜流光，奋力跳到齐腰的水里，而后回手给了夜流音一个耳光。
  夜流音静静地看着她，头也不回道：“老二老五，我的话没听到吗？”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样也能让我心里舒服点！”念歌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眼泪控制不住汹涌而下。
  她也不想说什么“是我连累大家”之类的混账话，他们十个人永远是一体的，就算现在再也不能团聚了，然而生生死死，都是一体的。
  但那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大家的牺牲。
  墙上的时钟指示，只剩下8分钟了，这是最后的8分钟。
  念歌从腰间抽出一件巴掌大的银色物事，双手用力，把它变成了一柄峨眉刺――正是当时罗舜送的。 “他没想到，我会把这个一直藏在身上，纯钢的，绝对能卡住机关。”
  夜流音和夜流声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拿峨眉刺，念歌收回，目光澄然。
  “条件是，让我去。”
 第十六章  血色
罗舜一直坐在显示器前，安静地看着屏幕中灭神众人的一举一动。
  当看见念歌拿出那柄峨眉刺的时候，他的神情明显一震。
  她说：“让我去。”她很聪明，知道用这个工具会比枪更好使，而她也一定知道，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任何工具都坚持不了太长时间――那些刀片，同样是纯钢制造。
  “还有5分钟，你真的决定直接炸死他们？”路莎不确定地问，“这不像你的风格。”
  “本来是的，但是祁念歌在里面，所以我改主意了。”罗舜手指轻点，按下总开关。
  还没有得到你，怎么能让你轻易死去。祁念歌，你小瞧了我的耐心，也低估了我的手段。
  路莎的无线对讲机突然有了动静。
  “莎姐，有大批警察正朝我们的方向包抄过来，很多人！”
  “警察怎么会来这里？”路莎不可思议地看向罗舜。
  罗舜并不意外：“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你说过的太多了。”
  “我说，一个温何死了，还会有很多未知的温何继续出现。”罗舜笑了笑，“你看，事情果然被我言中了。”
  路莎看到了他笑容背后的那一丝阴狠，不禁心底生寒。
  “那夜流音他们呢？”
  “游戏还是要继续的，不过……我给他们设了一点悬念。”罗舜看她，“你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路莎迟疑地点点头。
  “姑娘，你要是心软了，我会很生气的。记住，在一个心中没你的男人那里，你得到的永远只是绝望。”
  “……我了解。”路莎银牙暗咬，“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
  “很好。”
  ……………………
  念歌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当她看到墙上倒计时的时钟停下来，且齐腰深的池水慢慢变浅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罗舜在耍她！
  “这里应该是有监控，他看得见我们。”夜流霜指了指那个洞口，“或许……我们可以先出去？”
  “他到底想干什么！”夜流恩咬牙切齿，“玩死我们吗？”
  是人都会气懑，当他们几个人彼此争抢着要为大家牺牲自己的时候，罗舜却很可能在外面
一直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作看戏。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收手，转向下一个未知的陷阱。
  念歌走近那个出口，探进去半个身子，试探着用军刺触动了开关。
  ……没有特殊动静，似乎机关确实被人从外面掐断了。
  “大家先出去再说。”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夜流音示意夜流光护着夜流霜先出去，然后是夜流恩，在后面是念歌，他和夜流声两个人断后。
  出口比想象中还要窄，众人依次穿行，慢慢向上攀登着。
  念歌心中陡然而生不祥警兆，她正在安慰自己一定是多想了，却忽听身后异动。
  刀片破空的风声扑面而来，夜流声几乎是在同时将夜流音从侧面扯到了身前。无法辨别的黑暗中，他连大哥的表情也没能看清，坚硬粗糙的墙壁隔着衣料传来深切的痛感，他干脆地向后仰倒，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身后旋转而来的机关。
  延迟设置，机关没有停止，只是晚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启动。罗舜的悬念，藏在这里吗？仅仅截住最后一个人，为的是一个一个慢慢消灭他们？
  记忆中的最后一刻，是念歌回过神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走吧，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他已经做好准备，这一次要用自己换回兄弟们的生命，果然做到了，这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