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罗舜手中的开关按下，夜流音身后的那堵高墙陡然分开。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所在，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让人措手不及。
  那是一间没有任何摆设的空屋，四个身形强悍的男人神情狰狞地压制着念歌――他们均是罗舜手下得力的打手。
  念歌的愤怒已到极致，她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疯狂挣扎着，长发披散，衣衫凌乱。
   那四个人受到罗舜的警告，并没有伤害她，而单纯想要拦着她不让她出去，显然是有一定困难的。
  “老大，这女人快疯了，力气大得吓人。”为首的那个放开手，向罗舜征求意见。
  罗舜挑眉，他从未看到过如此的念歌，纵使前几天她最失控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狂躁。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困惑。他看向夜流音。
  事实上，从念歌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那一刻，夜流音的目光就凝住了。在她的面前，他永远会敛去所有的戾气与杀意，变得温煦柔和。
  原来，她就一直在他们旁边。他们在争斗，她也已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要冲出来并肩作战。
  她与他们，始终是一体的。
  她还好好的，虽然有些憔悴，但至少没有受伤，这已经是值得宽慰的事情了。
  然而他不想看到这样近乎崩溃的她，她一定是预感到什么了，而她的预感，又一向很准。也许……接下来的事实，会让她很难过。
  他朝她微微一笑：“铃兰。”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念歌瞬间从迷乱的情绪中回神。她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她抬手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目光飞快地掠过灭神众人，在大家担忧的注视中，她敏锐地发现，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四哥呢？”她转头不安地望向夜流音。
  四哥呢？那个最寡言，最沉默，却稳重可靠的……四哥呢？
  这也是夜流光和夜流霜想知道的问题。
  “老四他……”夜流音的神色很平淡，而手中的枪却因被攥得过紧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老四和我触动了机关，他把我推了出来……然后……”夜流声蓦然痛呼出声，“我对不起他！我居然连救他的机会也没有！”
  夜流声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生生死死的兄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活生生炸得粉身碎骨，他却无能为力。
  他算什么二哥？
  夜流光扶住摇摇欲坠的夜流霜，任由她在自己肩上痛苦失声，而后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刚才听到的那声爆炸的来源，竟然是四哥的葬身之地。
  又一个哥哥离开了，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无所谓了，真是无所谓了。
  相比之下，念歌反而是最镇静的。她甩开身后打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步一步走近夜流音。
  那个打手似乎想阻止，被罗舜用眼神制止了。
  夜流音看也没有看罗舜一眼，他伸出手抱住了念歌。
  “别怕，我在这呢。”他声音低哑地安慰着，波澜不惊的眼底，是刻骨铭心的悲恸。
  “我知道，我不害怕。”念歌没有哭，看上去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哥哥，可我不想你们再有任何一个人为我死了。”
  “早就没退路了，不是么？”
  “……所以呢？”
  “我犯下的错误，自己承担。若注定免不了一死，我还可以去向老三老四他们谢罪。”夜流音双臂收紧一些，在她耳边低语，“可你知道的铃兰，我们造了太多孽，死后都会下地狱，而你不一样，你是个好女孩。这一辈子，我最不想亏欠的，就是你。”
  灭神灭神，我们本就是被神遗弃的人。我不相信轮回，不相信来世，我知道如果真的存在因果报应，我们离开这世界之后都会受苦受难。而你，纵使逝去，也是会有个好结果的。
  我和你只有这一世，所以这一世，我不能负你。
  念歌突然踮起脚，毫不迟疑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她的眼中清晰倒映出他的样子。夜流音低下头，回以同样深情。
  他们就这样在狂风佣兵团的包围中，全然不顾的，相拥亲吻。
  念歌压抑已久的情绪伴随着久违的泪水完全宣泄出来，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陪你……我陪你入地狱……我陪你一起死……”
  只有你会对我这样好，只有你值得我放弃一切。
  哥哥，我爱你，真的爱你。
  夜流光和夜流霜来到他们身边，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坚定的誓言，彼此默默无语，却没有丝毫退缩的痕迹。
  他们唯一能为大哥做的事情，就是守护。
  用鲜血，用生命，在所不惜。
 第十五章  水牢
罗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是计划好了要慢慢折磨他们吗？为什么当看到夜流音和祁念歌亲吻的时候，他居然会情绪失控地示意手下偷袭祁念歌，然后……趁他们分心救人时，直接启动机关把夜流音五人都送进了地下水牢？！
  他本来都计划好，要一点一点瓦解夜流音的斗志，让夜流音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在他眼前死去，他想让夜流音付出绝对的代价。
  然而他过早地开启了机关，那里有限时爆炸装置，一个小时之内若是出不来，必死无疑。
  他们不应该死的这么容易，况且……他还没有完全让祁念歌死心。
  退一万步讲，这样的袭击，也太不光彩，甚至都对不住如此优秀的对手。
  罗舜抓住祁念歌的手丝毫没有松动，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这个女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过激举动。
  她总是让他措手不及，他曾经以为在自己的生命中没有女人也是可以的，然而偏偏就有了她，轻而易举地让他乱了心智。
  他不怕承认，他看见了她对夜流音的死心塌地，他不平，他嫉妒。
  “他真有这么好？”罗舜咬咬牙，却问了一个无谓的问题。
  念歌怔怔地望着离自己几步远的地下水牢，在那里，夜流音也望向了这边。
  她听罗舜说起过，这个机关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和其他机关一样是独立存在的，爆炸不会引起整体动荡。进入简单，要出来，难于登天。
  她自始至终也没有理睬罗舜的话，似乎只是在自顾自地思考着。
  “我在问你话，祁念歌。”
  依旧保持沉默。
  罗舜终于被她漠然的态度激怒了，他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还看什么！一个小时之后他就是死人了，你再喜欢他又有什么用！”
  夜流恩在水牢里怒气冲冲喊道：“罗舜你他妈别动铃兰！”
  “铃兰？恩，你是不是喜欢听他们这样称呼你啊？”罗舜眯起眼睛，“铃兰，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好了，很适合你。”
  念歌缓慢却坚决地拨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就算你再叫我一百次，你也不可能是夜流音！”
  罗舜神情一滞，念歌突然低头朝他手腕用力咬去，尖尖的小牙穿透皮肉，血顿时就流下来了。 在罗舜惊异收手的一刹那，念歌一把推开他，义无反顾地朝水牢扑了过去！在摔落的前一秒，她触动了水牢边缘的机关按钮。
  没有人来得及阻拦，罗舜下意识伸手，却抓了个空。
  地面合拢，一切恢复如常。
  念歌坠入水牢，未及落地，腰间被人大力一揽，随后熟悉的温度将她瞬间包裹。
  她抬头，看着那张娃娃脸的主人，无奈浅笑。
  夜流音吻了吻她的头发：“放心，从哪里摔下来，我都接得住你。”
  “这话你以前也说过。”念歌转头确认了大家都没事后，低声道，“放我下来吧。”
  “水凉。”
  “还怕什么呀，几十分钟后都要没命了！”
  夜流音不管她的抗议，转头淡淡道：“老四，看看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夜流风么？已经不在了。几个小时前还沉默地跟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现在却与自己天人永隔。
  方才那一瞬间的呼唤是下意识的，他几乎忘记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是的，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寡言的弟弟替他分忧了。
  夜流音怔怔地站了很久，四周寂静，没有人愿意开口。念歌在他怀里，缓缓用右手遮住了眼睛，湿润的水迹从指间渗出，抵不过心中丝丝抽疼。
  夜流声沉默地转身，寻找着可能逃生的机关。时间不多，地牢的面积又很大，他一秒钟也不想再耽误了。
  九个月前麒城码头，老三在他面前中弹落水，他来不及营救；这一次，老四又为了救他牺牲自己……他终究只是一个无能的二哥，无法为兄弟们做什么。
  在这一刻，他心中就已然下了决定。
  ……………………
  方志鑫坐在警车的副驾驶座位，默然看着窗外。
  另一辆车上，同样坐在副驾驶的童霖，也慢慢放下车窗望向这边。
  四目相对，童霖飞快地移开目光，转头去与开车的温奈说笑，不再看他。
  方志鑫失落地叹了一口气，重重靠在椅背上。
  突如其来的离开，突如其来的背叛，这场失败的感情游戏中，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将近三年，952天，她如今全身而退，只留他在原地徘徊。
  他以为她只是任性娇蛮，并非无情无义。没想到她对他的情意也是这样不堪一击。不知温奈给了她怎样动人的许诺？让她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爱上了别人？那一定不是脚踏实地的诺言，但是雾里看花，总是给人足够美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