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遥想当初年年生辰，沈星邪傲然举杯，一呼百应，愿星火堂永远前程似锦。  那时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现在想起繁华已成烟落，再多欢乐都不再与他有关。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十月中旬，格杀令下达后，一批又一批警力被派出，以朔城为中心辐射性大面积搜索，力求尽量迅速的解决隐患。
  林城营城等临近城市都接到了相关指令，网越拉越大，均以追杀陌楚缨为目标。
  距楚缨出逃三天，星火堂下令暗访其行踪，要求永绝后患。
  不久，天龙会行动，四面搜捕，龙谦玖明确指出，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陌楚缨。
  各路势力均闻风而动，企图抢先拿到那份传言中的内部资料，以在这局生死游戏中分一杯羹。
  血色光芒铺天盖地，要把曾经的紫色枫茄逼上绝路。
  前方即是炼狱。
  朝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把楚缨给他的资料交给了叶长官。
  “这些数据曾经被人恶意销毁，我检查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大部分都恢复了。”他如是说。
  这也是楚缨的意思。
  叶长官骇然地看着那些惊人的数据，无一不是直指警方最高领导机关，他深深感叹，紫夜曾经多少精英，都死在了他们敬若神明的赵畋光手中。
  现在这份资料，终于可以上交了。
  朝阳出门，心事重重地看着阳光下树叶斑驳的投影，心中祈祷楚缨能再跑得远一些，最好已经离开朔城逃向别处。
  ……然而有用吗？不仅是朔城，邻近的城市没有一处不在找她，她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成功活命，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爱情与责任逼得无路可退的女人。
  整整七天了，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连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是同情吗？还是怜悯？亦或是只为了她隐藏在坚强深处的那一份脆弱的执着？
  陌楚缨。
  他叹息，或许就像那种寓意绝望无情的枫茄一样，她的存在，是叫人不得不心酸的错误。
  手机突然震动一声。
  朝阳目光掠过屏幕，突然呆了。
  朔城郊外，东南方向四十里，灵山脚下的废弃工棚              楚缨
  ……………………
  这当然是很冒险的，如果朝阳去见楚缨的事情被发现了，那他的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但朝阳还是去了，只因为，这很可能是楚缨最后一次求他，他有预感，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个女人了。
  朔城灵山。
  朝阳那座工棚不知道是何时或者为了何事建造的，只知道它年龄久远，早已破败不堪了。
  楚缨居然躲到了这里。
  他迟疑片刻，终于推开门，墙角处映入眼帘的是楚缨浅紫色安静的身影。
  她斜靠在墙边，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神态宁和淡远，秀丽的眉眼间满是温柔，仿佛有素色光影笼罩全身，她的美让人心生敬意。
  朝阳走上前，却突然一阵心悸。
  屋中黑暗，在那个角度看不到的，她的腹部，居然已经被血浸透了，其间大伤小伤更是数不胜数，可见先前经过了何等惨烈的搏杀，她是怎样才能支持到现在呢？
  “你来啦？”楚缨眯起眼睛微笑，“来得很及时，再晚一会恐怕我就不行了。”
  “你……”朝阳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用说什么了，我很感激你能来这一趟。我之所以叫你，是想让你帮我保存一件东西。”
  她将手中信纸轻盈地折起，交到朝阳手中，目光近乎虔诚。
  “如果日后星火堂真的覆灭了，请你把这封信交给肖翊尘。若星火堂侥幸存活下来，你就把这封信烧掉，永远别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朝阳注视着她苍白得接近透明的面容，默然。
  肖翊尘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定会与星火堂共存亡，或许这封信，有着楚缨最后想说给肖翊尘的话吧？  如果肖翊尘能活下来，她当然希望他好好活着，有些话，她便选择带走，不给生者徒留遗憾。
  她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
  “你后悔过吗？”他问。
  “后悔什么？”她笑，“其实你明知道我怎么做，结果都是错的，所以我纵使挽回不了，也不会无望地等待死亡，我总得留下些什么吧？”
  朝阳点头，将信纸收入怀中。
  “我记住你的话了，放心。”
  “多谢，你这就走吧。”
  他不禁踌躇。
  “我自己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不劳费心了。”
  她给自己定下的道路，他如何干涉？ 唯一的做法，就是尊重。
  朝阳没有勇气再去看她一眼，转身向来时的道路走去。
   当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方时，灵山山脚，突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火焰妖娆，一如曼珠沙华开遍天际，彼岸接引迷路的灵魂。
  紫殇玉焚，枫茄凋零。
 第十九章  绝笔 （大结局）
十一月，赵畋光终于落网，朔城警方开始了大幅地内部整改。
  整改的同时，上级也根据资料中牵扯的相关信息，开始对所有和赵畋光有过来往的黑道势力进行大清洗。
  这是一次真真正正、不留余地的夺命之旅。
  麾下小帮派的接连覆灭，让危机一步步逼近沈星邪 ――这一次赵畋光事件，最终的矛头就指向星火堂。
  天龙会放手了，此次压力比上一次更甚，龙谦玖无法再分心去营救星火堂。事实上，他已经在着手安排相关事务，准备将总部迁往国外以避风头了。
  这个时候，只有自求多福才是上策。
  星火堂的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失策的是，上次派出截杀楚缨的人员，居然还被楚缨杀了大半，加上最近纷争连连，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都敢前来挑衅了，星火堂的士气，已经低落到谷底。
  沈星邪发现，兵败如山倒，立下基业不易，毁掉却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人心寒。
  他甚至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无处不在的告密者，让星火堂在警察眼中几乎变成了随时可以尽情宰割的鱼肉。
  无处盾形，唯有在灾难来临之际，才能知晓，内部漏洞如此众多，原来竟都掩饰在繁荣之下。
  呐喊声惊天动地，是朔城警方的总攻开始了。
  紫夜特战队无可推却地担起冲锋任务，训练有素的年轻警力，如修罗再世，在血海中拼杀。
  熟悉的紫色劲装刺痛了肖翊尘的眼睛，就是这样高傲沉寂的颜色，曾经也穿在楚缨的身上。那一晚，她在雨中撕心裂肺地让他快走，不计后果，不顾一切，那抹深紫，成了他无法释怀的痛。
  他不敢想象她会接受什么样的处置， 为了他而背叛职责，值吗？还是她只为了向他证明什么？
  我是不是该庆幸，楚缨？  你不必以特战队队员的身份站在这里，公然与我为敌，倘若真是那样，我怕你我都会心软。
  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是的，他的本领绝不在任何一个紫夜队员之下，然而枪声凌乱中，他每每要对一个队员痛下杀手的时候，总会迟疑。
  为什么会迟疑呢？楚缨不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与楚缨没有关系。
  却还是遏制不住地想到她望着他时愤怒的眼睛。
  她说：“我是个警察。”
  你是警，我是匪，隔着天与海的距离，背负着各自的命运，不想妥协，所以只剩毁灭。
  楚缨，我若今天就死在这里，你是否会感到些许释然？
  我宁愿你释然。
  ……朝阳避开了所有争斗密集区，急切地寻找着。
  如楚缨所讲，这一天还是来了，所以他该完成楚缨的嘱托了。
  他将一个想要偷袭的星火堂成员击毙，心念微转，反手抓住了另一个，沉声问道：“肖翊尘呢，在哪？”
  那个手下忿忿地盯着他，却终是在他的威逼下妥协道：“……在后院，快不行了。”
  朝阳伸手在他脖子上大力一卡，随即将他扔在一边，朝后院飞奔而去。
  快一点，怕是来不及了。
  楚缨的声音清晰响在脑海：“如果日后星火堂真的覆灭了，请把这封信交给肖翊尘。”
  请把这封信……交给他……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战局大定。
  朝阳在几米处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气息渐微的男人。
  一柄两指宽的钢筋穿透了他的胸口，血染白衣，触目惊心。
  肖翊尘浑身痉挛地咳着，冷汗顺着脸颊在地面氤氲开来。他勉强抬头，却在看见了朝阳的瞬间，涣散的眸光重归清锐。
  “你来干什么？”
  面对对手，他从不愿低头软弱。
  朝阳在肖翊尘眼中看到了只属于胜利者的高傲的光彩，有那么一刻他蓦然了解了，为什么楚缨会死心塌地地爱上这个杀手。
  但这也无法让他对肖翊尘产生更多好感。
  “我来只是告诉你，楚缨死了。”
  淡漠的语气，疏离的表情，传达了残忍的事实。
  楚缨死了。
  肖翊尘口中鲜血狂喷，他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你说……她死了？”
  “你不知道吗？她为了消除沈星邪对你们的怀疑，也为了履行她身为警察的职责，不得不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来使两全其美。”朝阳因替楚缨不值，怒火上涌，说得很残酷，“她出逃了，被各方追杀，身负重伤，最后在朔城郊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