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的世界

对于其他的人来说，他们只是逃避责任，享受果实。问题是，责任真能逃避得掉吗？”
  方永新站了起来，背对两人沉默了半分钟，之后缓慢地说：“林伤，我知道，你一直对列车事故耿耿于怀。确实，这些遇难者和他们的亲属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是最应该受到同情的。可是，如果把事实告诉他们，让他们见到你本人，人性的丑恶面就会在他们很多人身上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他们失去的是生命，而你失去的，甚于生命。”
  “生不如死，我知道的。”林伤低着头，默默地说。
  “谁要敢伤害林伤，就算他自以为多有理，我都饶不了他！”田笑彤的眼睛黑暗化了，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据RP仪显示，现在她的RP场感染能力显著压过了林伤。
  “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和见到林伤，这不是为了保护林伤，他用不着保护，而是为了保护那些人。”方永新的这句话虽然是个笑话，但谁也笑不出来。
  “责任总要有人来承担。最后是铁道部承担了不少责任，连部长都被撤职，这是对外的。RP部门则是真正受到内部严肃处分的，我就不细说了。”
  气氛异常压抑。
  “林伤，你有一点也许是幸运的，那就是用不着痛苦地做选择，因为你没有选择，超级文明――如果有的话――已经替你选择好了。你们两人，将是人品时代的关键！”方永新的语气陡然一变。
  当一个人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后，他会是怎样的心理状态呢？人们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最好再配上些雄壮的背景音乐。但事实上，很多人到达这个位置后，心情都是平和的。
  “两位，下一步对你们有新的安排。有关部门考虑到你们能力的升级可能带来的影响，建议让你们远离社会环境，直接入住到RP研究机构中，那里既能让你们继续学习和研究，也能快速处理各种突发情况。两位有什么想法吗？”
  “这么说，我们要告别过去的一切了？”田笑彤问。
  方永新点了点头。
  “我们生来就是没有过去的。”一贯生活在悲剧中的林伤对此毫不在意。说到这里，田笑彤也回忆起了许多的往事，她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然了，即使到了新环境也还是可以和同学们联系的，只要不泄密就行，不会过多影响你们作为一个社会人的正常需求的。如果连人的基本活动都被抹去了，那么意识又何以健全地发展？你们的潜力又怎能发掘出来？所以，这前二十年的时间里，你们都基本按照正常人的方式生活着，即使这将带来许多损失。”
  “同意。”田笑彤简单明了地给出了答复，林伤也点头了。
  “好。”
  “紫色的天空，好熟悉啊。”林伤仰望着头顶无限广大的天空。
  “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世界，也有着一样的天空。”田笑彤说。
  “说不定那里没有人品的存在。”林伤说。
  “你真希望有那样一个世界吗？”田笑彤试探性地问。这个问题他们俩已经讨论过多次了。
  “笑彤啊，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现在我明白了，很对。”
  “哪一句？”
  “无论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有着怎样的规律，都值得一个生命经历一次。”
  田笑彤若有所思。现在的她，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也有了更多的感悟。
  林伤拉着田笑彤走近平台的边缘，望着远方刚刚苏醒的城市，那里的人们正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忙碌，庞大的世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人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衣食无忧？是受到尊重？是实现理想？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当人忙碌于生计时，也许会痛恨贫穷、疾病、厄运，渴求生活富足、平安健康、事事顺心，但当生命走到尽头时，人唯一拥有的财富，就是他曾经的经历。青春年少时萌动的感情，学生时代的全力拼搏，走入社会时的迷茫和抉择，新生命诞生时的喜悦，亲人离去时的悲痛，这些经历不论悲喜祸福，都已经成为了人一生最宝贵的财富，也成为了生命意义的一部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宁肯继续现在的生活，也不愿成为一个饱食终日无忧无虑却无所作为的人。灾祸能让人生不如死，而经历缺失的人，活着的只是躯壳。也许生命像蜉蝣一样短暂，也许世界像地狱一样痛苦，但只要经历过，感受过，探索过，生命就有了意义。”
  田笑彤微微地点点头，她轻轻地靠在林伤的肩膀上。头顶的天空正在放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2-7-16 8:54:18  字数：4575
 公元2002年7月8日，中国河北省石家庄建华南大街某路段
  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警戒线前，两位黑衣男子跳下车，快步跨过了警戒线。
  “今天动作可真快啊，我刚上报完，你们就到了。”一名警官正向他们走来。
  两人不紧不慢地掏出了自己的黑色证件袋，亮出了带有照片和齿轮形标志的证件。和证件袋比起来，他们手上雪白的橡胶手套更引人注目。
  “国家安全局RP事务调查员方永新。”
  “实习调查员马向。”
  “你们不是公安局人品鉴定机构的？”警官没想到会是他们。
  “不是。RP监控中心刚检测到这附近区域发生了RP异常，怀疑是设备故障。上面指派我们巡查一下。怎么？出车祸了？”
  “嗯，大车撞小车，大约是十分钟前的事情，得一阵子处理，可能影响到你们的调查了。”
  “没关系，也许这就是那个异常源，我们顺便检查一下也好，不会妨碍到你们的。不反对吧？”
  “当然，请便。”
  两人走向那两辆纠缠在一起的事故车辆。肇事车是辆运载钢板的大货车，车头在撞击中严重变形，所幸的是驾驶员仅受轻伤，已经被送到旁边的救护车上接受治疗。货车轮下，小轿车早已没了车形。货车沾满泥土的轮胎从小轿车的正中碾轧过去，几乎轧平了小汽车的驾驶室，车内那几位死者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锯轮飞转，甩出无数耀眼的火花。救援人员小心地切割着车的残体，试图解救出卡在车中的幸存者。另外几个警察连这点时间都不放过，见缝插针地从各个角度对现场和死者进行着例行拍照。交通高峰就要到来，早点清理完现场对大家都好。
  方永新摘下黑色的专用数字终端，检查了卫星导航坐标，他们正处于RP异常区域的中心。
  “我是方永新，确有情况发生，请检查我现在所处坐标的RP记录。附近……请至少提取4个监测基站半小时内的数据。源数依次按照1至5进行拟合。完毕。”说完，方永新合上终端，朝马向走去。
  马向正蹲在大货车旁的一道血迹前，表情十分痛苦。他面前躺着一个恐怖的断头，看来是车祸中被货车从主人的肩膀上撞飞出来的。头的下面还连着脖子和肩膀的一小部分，像触须一样柔软地摊在地上。看着这血腥的一幕，马向的肚中翻江倒海，午饭怕是没食欲了。他左手紧捂着口鼻，右手极不情愿地将数字终端的摄像头靠近断头上的眼睛。
  “正在发送虹膜信息……鉴别完成后请尽快把身份资料传过来，完毕。”他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闹市的污浊空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调进来前我没想到会见到尸体，还是这样支离破碎的。”他对方永新说。
  “RP嘛，无限可能。”
  警官走了过来，他对两人的专用终端很感兴趣。
  “你们这手机要是能够配发给我们，那事故处理起来就快得多了，现在可是交通高峰，你看看周围这人多的。”
  方永新环视了一下警戒线外稠密的行人和车辆，对警察说：“放心吧，将来技术再进步一些后一定会装备上的，不过我们这东西现在既昂贵，又达不到司法程序要求的精确，只能保证效率，而这恰是我们工作最需要的。”
  “不是我杀的！我没……”救护车那里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喊声。
  几个人赶过去，肇事司机的情绪已经被医护人员及时稳定了下来。
  “他有提供什么信息吗？”方永新问身边的警察。
  “嗯，他说自己看到红灯后一瞬间好像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恢复清醒时已经撞上了。”
  马向的终端指示灯亮了起来。他翻开盖，一张旋转着的三维头像和大段的文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死者之一的驾驶员林玄，RP为＋134±10克伦，监控记录显示，此人生前多次出入地下赌场，几乎逢赌必胜，是靠赌博积累起的家产。一条可能有帮助的信息是，昨天此人在赌场下了大注，却遭遇了生平最严重的一次惨败，而今天正是收债日期。该信息来自警方卧底，可靠性尚未得到认证。另据医院监控录像显示，事故发生一个小时前，林玄赶到医院，接走了刚生产不久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
  “开车自杀？不大像。你觉得呢？”方永新说。
  “以他的RP，如果真想死，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么慌张，估计是想逃跑躲债吧。”
  “嗯，可能性较大。这些人啊，忘了――也许是不知道人品是以概率表现的。”
  “好嘞！小心！别摔了！”货车那里传来捷报，小汽车里唯一的幸存者被救了出来。
  方永新的屏幕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