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的世界

  “我去看看那个幸存者。”马向说。
  方永新点点头，他正认真阅读RP监控中心传来的报告。
  “真是奇迹啊！”几个警察小心地捧着刚刚从车里解救出来的那个幼小的生命。襁褓中的婴儿竟然毫发未伤，安静地睡着。
  “来，把他给我吧。我简单检查一下，然后送到救护车上。”马向说着，伸出了双手，白色的手套异常刺眼。
  此时，方永新的神情越来越冷峻。他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双RP源拟合图像。根据监控录像与RP推测图的空间对照可知，在事故发生前后的一段时间内，小汽车内发生了剧烈的蓝移，深蓝色区域不仅吞没了死者林玄所创造的红色区域，而且还波及到了肇事车辆。更重要的是，小汽车内大部分空间的RP正好处于－1000克伦的死亡危险区间。这一切，难道说明……
  “马向！小心！”方永新大喊。
  马向刚刚接过那个幸运儿，听到方永新的喊声，他本能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时，旁边的警察像见了瘟神一样后退了一步，惊呼：“你的手！”
  马向亲眼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他那雪白的手套从掌面开始变蓝，扩散的蓝色飞速地蔓延到了整双手套，直至包围了腕部包裹手套的手表表带。表带上的指示灯随即发出蓝光，响起尖锐的蜂鸣声。
  马向手一颤，差点把婴儿摔在地上。千百次训练打造成的条件反射启动了，马向的全身从外向内自动地凝固。就在那一刻，他觉得世界仿佛模糊了，隐去了，手中的婴儿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大家别慌张，快点离开这里。”方永新稳住阵脚，挥手示意警察们先撤离。警察们受过培训，知道要做什么，迅速从容地散开，退到十多米的距离外。
  “马向！放松下来！按照训练中的那样做……对，轻轻放下婴儿，慢慢过来，别担心。”方永新一边小心翼翼地指示着这个实习生，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两块书本大小的白色平板[5]，将其中一块护在面前，迎了过去。
  马向停止了自己绝大部分的思绪，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一年前培训时的严酷情形。当时他和同事们无数次地身处这样的模拟环境中，一些同事因为控制不好自己的思维和情绪而多次“光荣殉职”，“死法”千奇百怪。不管怎样，他们倒下还能站起来，总结教训，迎接下一次演练。但今天，不会有第二次。
  他的脑中是白茫茫的一片，远方好像只有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摇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仅仅出于本能地向那个方向走去。此时的马向看上去就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在方永新的平板的遮挡保护下缓缓地挪动着。身后的婴儿越来越远，他手套上的蓝色在快速地褪去，直至完全消失。方永新示意后，他又恢复了神智。
  “呼叫监控中心。紧急！紧急！源头已找到，危险程度甚高，RP保守估计在－1000以下，请求立即投送隔离装置。大小：标准人体型。屏蔽级别：6级。现在是交通高峰，地点又处在闹市区，建议采用直升机投递。明白。完毕。”方永新当即向总部呼叫支援。
  “没想到才实习半年就遇到这种RP，还是个婴儿！”马向慌不跌地擦着头上源源不断涌出的汗水，他的手还在不自主地颤抖着。
  “这世界可是无奇不有。以后你还会见到更多的怪事。干我们这行最糟糕也最刺激的莫过于此了。”
  “这么说，这车祸的始作俑者是……那个婴儿？”经验丰富的警官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恐怕是的。唯一的好消息是，货车司机应该不会负太多责任了。我已经通知公安局，这次的RP鉴定将由我们机构协助进行。他们在联系我们的上司确认后会通知你们。”
  “好的。”
  那个婴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警察们密切监控着现场，在支援到来前，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有好事的闲人闯入感染区。过了几分钟，远方传来了螺旋桨的噪音，一架轻型直升机赶到这里，悬停在事故现场上空。机上人员用钢索降下了一个酷似棺材的银白色金属容器。容器的侧面印着醒目的橘黄色警示标志：四条向内弯曲的四分之一圆弧线，围住了一个十字。标志的下方是四个大字：RP危害。
  在众人的注视下，容器侧面自动打开，一个小型履带式警用机器人在机上人员操纵下开出了箱子，它慢慢地行驶到婴儿身边，用灵巧而柔软的机械手将他抱起，轻轻地放到了箱子里，然后合上箱子。
  “这得非常小心，弄醒那个婴儿就麻烦了。”方永新说。
  “那婴儿……不会窒息吧？”一个警察问。
  “不会的，人体型容器的设计充分保证了空气的流通。”马向解释说。
  直升机用钢索回收了机器人，离开了。两个调查员把箱子抬上了汽车。警察留意到，抬箱子时，他们的手套仍然是白色的。
  “这婴儿我们得按照规程带走了。今天多谢诸位配合，打扰了你们的工作，很是抱歉。”方永新对警官说。
  “不，多亏你们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注意安全，再会了。”接到上级的指示后，警方将婴儿移交给了他们。
  “……依法判处肇事人张屏有期徒刑三年，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附录――人品计算规则，修改其刑期为2.6日，最终判决肇事人张屏有期徒刑2日……”
  被告席上的司机长出了一口气，他和家人虽然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能够减刑到两天，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百忙之中的方永新今天也得到批准，旁听了对司机张屏的审判和宣判过程。他走到张屏身边，祝贺他得到减刑。
  “方先生，真是太谢谢您了。多亏了您的报告，我丈夫才能减刑。”张屏的妻子说。
  “不用谢我，我只是按规程办事。”
  方永新又对张屏说：“两天虽短，也不能免除。我猜测你仍然会觉得有些不公平，毕竟你感觉那时是无意识的。不过人品这东西，确实没有确定性可言，我们的法律也只能按照统计值制定，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合理。希望你能理解。”
  “不，我没有任何怨言。我的人品也不好，能这样我已经知足了……”张屏掩饰不住自己内心强烈的感情。
  “又一个‘认命’的人，可怜……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认命会更好些。”方永新心想。
  “对了，方先生，那个孩子呢？没有要求我们对他负什么责任吗？”张屏的妻子问。
  “这个……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关于抚养和教育，都由政府担负了，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特制的专用育婴箱内，年幼的幸运儿正在熟睡。他的脸上浮现着纯真的微笑。看上去，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一样，正准备要迎接自己多彩的一生。
  “可怜的孩子，他以后要永远保持情绪的平静，不能有任何波动。即便如此，他的一生也将充满了苦难。”方永新神情沉郁地说着。
  “我倒是想起了18世纪欧洲的一个恶人。他RP甚低，内心也很邪恶，想要四处作恶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可后来他发现自己杀的都是深藏不露的坏人，他精心策划的事件都出乎意料地造福了当地人，反而被人们当作善人，受到尊敬，还成了传奇人物。最后他在完全的绝望中冒雨闯入树林，遇雷击身亡。现在人们还在纪念他。你说，这样的人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目的与结果不一致时，是很难界定的……你希望这孩子将来这样？”
  “那倒不是，可无论善恶，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都违背自己的初衷，都不是好事。”
  “是啊，一个负RP的人，而且是一个RP远远低于死亡区间的人，连死的权利都被RP剥夺了，生不如死啊……”
  马向想起了一件事。
  “他父母还没有给他登记，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替他取个名字吧。”
  “我可不擅长这种事情……要么取个吉祥的名字吧。”
  “会有用吗？”
  “当然不会。我们这些科学的仆人，连古人的美好祝愿也给丢弃了……还是你起个吧。”
  “嗯……姓林，那就叫……林伤？”马向说。
  两人沉默了半天。
  “人如其名……就这个吧。”
  两人凑近育婴箱，小林伤刚刚醒来，他正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感知着这个世界。
  “林伤，欢迎来到人品的世界。”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2-7-18 8:56:00  字数：3977
 公元2002年7月9日，中国河南省郑州市省人民医院
  “不好了，小田，快去看看那个刚送来的孤儿。”
  护士小李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向稳重的她从未这样惊慌失措过。
  护士田欣快步走向高危婴儿的看护病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响起一连串瓶罐的碰撞声，却没有啼哭声。她以为婴儿遇到了什么危险，赶紧打开门。眼前的一幕吓了她一跳，病房里一片狼藉，柜子、椅子全都翻倒，奶瓶倾倒，奶水洒了一地。更奇怪的是，房间里只有正中央的那个婴儿床安然无恙，而所有的物品恰好都是朝着这张床倒下的。有些物体竟然还在微微地震动着，好像正在经受局部地震。
  田欣走近前去，慢慢靠近这张婴儿床，那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