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的世界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盯着她，阴冷的目光似乎要洞穿她的灵魂。田欣有些胆怯，但还是满怀慈爱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女婴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一些温和亲近的感情。
  田欣感到一种莫名的饥饿和孤单，她不知道这种不合理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当她再次注视那双眼睛时，似乎得到了答案。
  “小田？”小李慢慢走了进来。
  “没事，孩子她只是饿了。”
  “彤彤，该走了。”
  田笑彤眨了眨眼，田欣阿姨来接她了，正站在幼儿园门口等她。她欢快地跑了过去。
  “彤彤，这里的小伙伴们怎样啊？”
  “不好，有好几个人想要欺负我，我让他们倒霉了。”
  “啊？怎么让他们倒霉的？”
  “很简单，让他们摔倒，碰断腿，磕掉门牙。”
  “什么？老师没吵你？”
  “没有啊，谁也不能证明是我做的。哼哼，现在他们都怕我。”
  “这可不好，彤彤，欺负你是他们的不对，但不能因此就不和他们来往了，人都是有些毛病的呀，更不能这样报复他们……”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尖叫。一个中年男人挥舞着菜刀向这里冲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砍。大人们见状，抱起小孩子就跑。有些受害者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性命堪忧。
  “杀人了――”
  田欣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要砍人，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那人已经到了两人面前，他完全没有犹豫，举刀就向她们劈下来。田欣本能地伸手护住身旁的田笑彤，但这时，一种奇怪的力量扼制住了那个男人。
  菜刀被挡在半空中，任凭这个男人如何用力，就是砍不下去。在刀刃的附近，空气似乎有些扭曲，像是高温地面上空微微颤动的气流。
  对超自然现象缺少敬畏的人，要么是超凡脱俗的高人，要么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当然，这两者也有相通之处。这个男人看到砍不下去，就举起刀，再次砍下，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仍不罢手。田欣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个精神病人，她想起最近报道过一些精神病人四处砍人的事情。田欣没有再迟疑，趁机抓住田笑彤的手臂，想要逃走。但田笑彤仿佛被冻在地上，不可撼动。
  “你去死吧！”这声巨喝竟然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口中，带着不可战胜的压倒性气势，吓得田欣后退了好几步。没人察觉到，田笑彤的眼中被黑暗的凶光吞没。
  一道猛烈的气体冲击波从田笑彤身后袭来，轻轻地掀动着她的裙角，绕过了她，直扑向那个男人，将他整个掀翻，在空中转了270度，摔在了身后的大路上。正好有一辆重型载货汽车经过，司机急忙刹车，但也晚了。那人被沉重的轮胎从臀部碾轧过去，顿时血肉横飞。
  “你别想就这么解脱，我要让你痛苦地活下去……”田笑彤一边说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货车司机刹车足够及时，车轮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合适的位置，堵住了那上半截躯体的横截面，阻止了大出血。那个半截人痛苦地蠕动着，却死不了。
  田欣惊恐地看着像是被魔鬼附身了的田笑彤。确认危险结束后，她急忙跑过去，拉住了还在走的田笑彤。
  “是你做的？”田欣两手放在田笑彤的肩膀上，严肃地问她。
  “我……我不知道！”田笑彤似乎也才刚刚醒来。
  “彤彤，祝贺你，今天是你的10岁生日，许个愿望吧。”
  “我许个愿，就能实现吗？”
  “是啊，彤彤是个幸运的孩子，有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想要考试得满分，想要成为班长，不是都实现了嘛……”
  “我想让爸爸妈妈回来看我。”
  田欣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许个别的愿望吧，你爸爸妈妈都很忙，确实抽不出时间来。”
  “不，田阿姨，我爸爸妈妈都死了，不会回来了。”田笑彤的眼中闪着微微的泪光，声音也有些颤抖。
  “孩子，你……”
  “他们把我放在了医院门口，然后悄然离开，到了那个陌生的城市，一起消失在了幽深的湖底。也许这很浪漫，但现在他们只剩下骨骸，躺在那冰冷黑暗的地方，却留下孤零零的我还活着……”
  “彤彤，这是你想象的吗？”
  “不，我都看见了。是的，我是幸运的，只要我真想知道的，就都会知道。”
  “那你知道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愿去见他们，他们不承认我的生父生母，又怎会希望见到我。田阿姨，你就是我的妈妈。”
  田欣激动地抱着田笑彤。“不，我只是你的田阿姨。你的父母也许不在了，但我会代替他们，把你养大。”
  一直表情沉重的田笑彤也终于笑了，笑得有些僵硬，只是一般人察觉不到这点区别。
  “田阿姨，我都10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你也不给我点人生指导什么的啊？”
  田欣刚才还觉得田笑彤突然间成熟得可怕，现在看到她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放松了下来，也没有去反复回想她刚才的问题，就说：“彤彤，我要你永远保持现在的微笑。你的微笑就像一朵红彤彤的花朵，让所有见到的人们为之陶醉。”
  “嗯，好，还有呢？”
  田欣想了想，说：“还有啊，那就是要做个好人。”
  “究竟怎样才能算是个好人呢？”
  “热情，诚实，包容，爱护和帮助他人，无私奉献，为社会创造财富……嗯，我又不是老师，也不太会总结。一般人都会说，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是个好人。但你不同，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我想，即使没人告诉你，凭借着你的幸运，你也会得到这个答案的。”
  “要做个好人，好人……”田笑彤默念这一句话。
  “好，田阿姨，那我也许个愿望。”
  田笑彤笑眯眯地闭上眼睛，她的神经活跃了起来，意识正在高度集中，形成了她出生以来最清晰最强烈的愿望：
  “田阿姨，谢谢你这10年来对我的无私照顾，我会牢牢地记住你给我的名字、教诲和记忆。现在我长大了，知道了许多的事情，察觉到了我的特殊，也知道了我过去的幼稚意识给你带来过怎样的影响。我的存在，并不会让你更幸运，反而会妨碍你享受一个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如果世上真有运气的存在，那么希望运气能再次眷顾我，哪怕是最后一次，让田阿姨忘掉我，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满家庭。”
  两行温热的泪从田笑彤的眼中淌下，屋子开始了微微的震动。不知什么缘故，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突然全熄灭了，连灯也黑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当田欣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桌上摆着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字写着是庆祝她28岁生日的。这时，手机响了，是同事小李。
  “大姐！你不急我都替你急！都奔三的人了，人老花黄了，还不操心啊？过去是那些蠢男人没眼光，现在可倒好，个个一表人才的，还都死缠着你，我当年咋没这福气呢――谁说你了，和我好姐妹说话呢，跟你没关系，去去去，接孩子去……”
  田欣笑着，看着桌上的蛋糕。突然她想起来了，自己的生日在十一月，而非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呢？想着想着，她觉得有点头疼，好像有些记忆模糊不清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胸前多了两行水渍，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流泪呢？
  “别了，田阿姨……”仰望长空的田笑彤低下了头，消失在了前门步行街的人流中。
  病床上的老人睁开了双眼。他知道，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他想要再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即使看到的只是孤寂的病房。
  然而，原本空荡的病榻前，站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女。
  “老天发慈悲了吗？在我这个该遭报应的人死前，派了人来看我。可惜啊，我那不孝的儿子不在了，可这还得怪我啊……”这些念头在老人脑中回旋着，但他已经没能力说出来了。
  “爷爷，时至今日，如果你还能再见到你的儿子和儿媳的话，你会接纳他们吗？”少女没有张嘴，不知这句话是怎样传入老人的脑中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人到老了才看开了，什么东西能比儿孙满堂其乐融融更重要的呢。”
  “爸，我们终于等到你的这句话了。”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喜极而泣。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看镜头！”少女在两家人面前支起了三脚架，安好了相机。
  “原来你就是我孙女啊，长得这么俊，这臭小子都不告诉我一声，到了阴间我非得数落他一顿不可。”
  少女按下了相机的延时拍照按钮，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父母中间坐好。在倒数计时即将到头前，两家人一齐张嘴，说：“茄子！”这幸福的时刻，被永远保存在了这张照片上……
  护士走进病房，发现老人已经离去了。他的手上多了一块白板，那是张有着三维效果的全家福照片，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坚硬无比。后来，照片被封装在老人骨灰盒的表面，永远陪伴着他。
  这些都已成为往事。今天的田笑彤，总是穿着她鲜艳而不俗气的红色调服装，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她想做个好人，结果她成了大家公认的好人，温文尔雅，精明干练，体贴细致，人人都尊敬她，没人产生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