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的世界

两人的RP场也在有序地交替抖动着，将一道又一道波浪推向试验场的边缘。
  工作人员查看着接收到的信息，及时地通报着重要的新情况。军队领导们注视着战区三维地图，随时准备下达指令。技术员们监视着各种仪表数据，维护着设备的正常运行。整个指挥中心在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
  第二层中部的指挥台上，首长安静地站着。他一语不发，也不关心实验的进展，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人类的前途，还是那两个人的命运？没有人猜得出。
  往事已经化为了缥缈的浮云，逐渐消散。林伤和田笑彤的意识世界中只剩下了无尽的白色。没过多久，他们连白色这个概念也没有了。他们已经休眠了意识，成为了纯粹的RP源。环绕两人的灿烂星空，将代替他们完成最后的使命。
  三位神情肃穆的军人打开了各自的手提箱，取出了箱中那把外形奇特的条状物体。
  “意识注入开始！”首长苍老而铿锵有力的指令在指挥中心中回响。
  三把颜色外形各不相同的钥匙被同时插入操作面板上对应的插孔中，一系列复杂的确认工作后，闸门拉开了，海量的数据涌出了指挥台下的那一排存储器机柜，通过安全的信道流入了试验场内的千万台计算机中。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意识团正在形成。
  概率，本质上说是未知的体现，当一切都成为已知，概率就不复存在。可是，这个世界永远充满了未知。老首长一生唯一惧怕的，便是未知。就在现在这关键的时刻，没有谁能保证实验不会受到未知因素的影响，走向失败。那些计算机可能崩溃，那座场源塔可能倒塌，那球形外壳……
  想到这里，老首长猛然发现，大屏幕上的图像在微微地震颤，场源塔的两条半环分解成了两条烟雾，被通风系统驱散得无影无踪。RP图像立刻混乱起来，在两人之间的那个狭窄的空间中，RP剧烈地激荡着，冲击着那些即将收到意识指令的计算机。
  没有人慌张或者惊呼，这里的工作人员们以绝对的冷静著称，他们只是继续镇定地操作着系统。在这一瞬间，即使一秒钟也变得无比漫长。两秒后，经历了艰难选择的老首长下达了指令：“终止实验！”
  系统按照预先的方案，开始有序地逐项停止工作。如果一切顺利，也许损失的只是消失的设备、消耗的电能和人力而已，但如果出现任何新的意外，如果不完整的意识进入了源间激荡区，如果电力和通信线路被切断，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各个都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指挥中心里异常安静，每个人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恐怖的安静持续了三秒后，被一个声音打破了，那好像是来自天籁的声音，回荡在指挥中心的大厅中。
  “请继续实验，我们一定会成功。”
  大屏幕上，在众人的高度关注下，田笑彤和林伤推开了舱盖，走出了座舱。他们走过场源塔顶连接两个座舱的那条细长的横梁，相会在了塔顶。
  两人拥抱在了一起，这一刻成为了永久。
  “我诅咒这个世界，永远不能掌控人品。”
  “我祝福这个世界，终将完全破解人品。”
  塔顶发出了耀眼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在缓缓上升着，渐渐吞没了整个试验场。
  “宇宙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的规则无比细致复杂，没有丝毫矛盾。相比之下。人类用模糊思维得到的认识肤浅狭隘，自相矛盾，永远都只是真理汪洋中的沧海一粟。每当有人感慨老天不公、天理不存时，其实都是对自己无知的嘲讽。自然是不按人的套路出牌的，到现在为止，物理规律完全没有意识的痕迹在里面。可是，两位，请回想一下我们人品学现在的认识。RP场仅能被硅等原子的晶体阻断，其他的物质则几乎完全不会造成衰减，这和自然的平滑特点格格不入。为什么是这些物质？为什么这些物质恰好是自然很少创造、文明却能大量制造的物质？又如，影响决策的意识恰恰是相对稳定，但又可以改变的潜意识？这些古怪的设置，难道都是在等待文明最终掌控RP？”
  依然是沉默。
  “当我们将腔式RP探测仪指向太空任何方向时，数值始终是零。难道任何方向上，RP的叠加都精确为0？或者此时此刻，所有的RP源都被屏蔽着？还是说这浩瀚的宇宙里只有我们地球存在RP源？当我们将暗能量探测器装在深空探索飞船中发射出去时，却发现，地球十万公里以外的空间中再也找不到一焦耳的暗能量，难道暗能量也只是专为人类设置的襁褓吗？闭塞理论把问题推给了未知，没有给出太多有用的东西。我渐渐怀疑，是不是‘超级文明’仿照他们自己的历史创造了我们这个孤独的世界，在里面添加了一套人品规律。如果是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对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又应该做些什么？”
  “您想说的是……”
  “我只是个老头子，不敢妄言些什么，只能是猜想。我想，如果一个超级文明创造出一个与自己相似却又略有不同的世界，那么很可能是想观察这种变化对文明发展的影响。但是，这并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从差异中找出共同点，从而加深对自身的认识。”
  首长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林伤，我知道，你曾经厌恶这个人品的世界，想要通过投身人品学研究，将人品永远地赶出这个世界，还世界以本来面目。”
  “那只是我过去的幼稚想法。”
  “那又是什么使你改变了想法，决心接纳人品？”
  “因为我渐渐认识到，人品也只是客观规律的一部分，无论这种规律是否存在，都不可能挡住人类前进的道路。”
  “这，就是共同点！”
  “首长！”
  “两位，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这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时常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思索的。”
  首长停顿了一下，说：
  “是什么成就了人类？”
  一切如故……
  ……直到这一刻。
  “那个同学，你在看什么？请注意听课。”杨雪欣今天是第三次讲课，已经熟练了许多，但还是第一次遇到上课走神的。
  “老师，我在看星星。”
  “哈哈哈哈……”同学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们从杨老师的表情上得到了一些暗示，告诉他们这并不好笑。
  杨雪欣走到了那个学生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了。同学们也把目光投向那里。
  一个微弱的光点漂浮在杨雪欣面前的空中，那光亮像烛火般微微地摇曳着。杨雪欣伸手握住了它，没等到她张开手，却感到了一缕温暖。她看到，一个新的光点从手背上分离出来，缓缓地上升着，而她的手中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老师！你看！”
  杨雪欣环顾教室，发现不知何时，教室里已经充满了更多的光点。光点匀速地上升着，直到消失在天花板那里。可是，新的光点又源源不断地从地板上冒出，将整间教室持久地浸没在光中。
  学生们全都跑出了教室，全校的学生都出来了。他们的学校已经完全被那柳絮般的神秘光点所占据。那无边的光亮从学校向外蔓延，无边无际。
  大街上，许多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眼中的世界变得陌生起来，那些熟悉的颜色正在轻微地闪烁着。而更神奇的还是那些光点。
  从西伯利亚荒原到撒哈拉沙漠，从北太平洋到南极雪原，从非洲大裂谷到万米高空，在这一刻，无论神的子民还是科学的仆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们那熟悉的世界成为了星光的海洋。
  “小田田，林伤，你们做到了……”杨雪欣喃喃地自语着，她的声音淹没在了学生的欢呼和漫天的星光中。
  RP的光辉以这样浪漫而壮丽的方式照遍了全球。无数的物质脱离了地面，闪烁着，上升着，一直升到了那遥远的外太空。在那里，物质、能量、暗能量之间进行着永不停息的质能转化，而RP依赖的暗能量，成为了这个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被全部调离了地面。
  人们为什么向往光明？因为光是能量的代表，而正是因为能量的存在，这个世界才充满了活力，才如此引人入胜。
  经过了光明洗礼的人类，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来到了露天。他们仰望苍穹，虽是白天，那里却有依稀可见的亮光，像是夜空中那条横贯天际的银色长河。就在那里，环绕地球的赤道面上，形成了一条灿烂的光环，一条不是由碎石或冰块，而是由纯粹的光组成的壮美奇观。这是一条人类亲手编织的项圈，用以扼住命运的喉咙，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星空，也许是自然赐予人类的最宏伟的艺术品。在星空下，人类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渺小。但星空是宁静的，它不曾蔑视这个物种，只是静静地俯瞰着他们，观察着他们的一切。每当人仰望星空，都会为它的博大所浸染，忘却了尘世中那些微末的斗争。
  夜静悄悄的，凉爽的秋风送来了一阵阵清香。像往常一样，林暮和林晓坐在宿舍楼顶的边沿上，仰望着漫天的星星。
  “小的时候，天上那道光环还在，比银河更明亮。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长时间地望着它，那儿似乎有着讲不完的故事。”林晓说。
  “可那毕竟不是永恒的。十年时间，相比人的一生已经很长了，可对于科学实验还是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