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的世界

负责工作站管理的会员报告。
  “真是麻烦，那么先使用常规手段吧。激活海底应急探测器，向全球武装力量发送核查请求。”
  一个个圆盘形的脑袋从松软的沙土中探了出来，窥探着海底的情况。这些蛰伏已久的探测器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按照系统设定的标准程序，探测器首先保持静默，启动了被动式声纳和水压感应器。刚启动，就探测到了不得了的异常情况。根据水压的变化判断，有多个巨型物体正在贴近海底无声无息地向北行驶，从行动速度、轨迹等数据判断，可以确认这并非海洋生物的运动，而是恰好符合现代登陆突袭的作战方式。
  “联合国联合权力机构[28]和美国军方刚刚进行了调查，证实附近海域隶属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五支无人舰队目前已脱离军方的控制，控制者尚未查明，而且还使用了欺骗手段，企图瞒过调查。”
  “事态已经非常明确了，有未知的个人或组织正在暗中控制各国的武装力量，组建叛军，向我们的整个RP体系开战！”直到现在，会员们才比较清楚地了解到了自己面临的境况。
  “但目前尚不清楚叛军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仍在我们掌控中的RP资源已经严重不足，无法同时完成所有工作了。”工作站管理人员忧心忡忡地说。
  “先保住剩下的这些资源，再择机反击。命令夏威夷工作站调整意识，实施防御！”会长下达命令。全球会员严阵以待。
  一枚白色的战术导弹脱离了上方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进入了水中，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导弹外壳上密布的微孔中释放出了足量的气体，为自己撑开了一层空气隔离层。在空化效应的辅助下，导弹以600节的超高速通过了这片充满着不确定性的海底，在距离海岸两百米的位置处跃出海面，以鲤鱼跳龙门的气概，向能量塔的最佳攻击高度处飞去。如果得手，九成以上的战役目标就已达成。
  然而，导弹刚刚出水，就被工作站防御系统的激光炮击中，弹头中的反物质散落到了空气中，发生了一连串程度不一的湮灭反应，形成的冲击波被工作站RP防御系统制造的微发电结构屏障全部拦截了下来，转化为了工作站的能量储备。
  “战争开始了！”会长郑重地宣布。
  夏威夷岛以南的海面上泛起了一股股暗流，近百艘大小不等的舰船相继浮出了海面。庞大的水下母舰张开了上部的舱盖，露出了其中的一架架战机。更远的地方，一艘艘重型气垫运输船和地效攻击机正陆续从两栖攻击舰的前闸门处开出，进入水中，浮在海面上方，高速开向岸边。
  作为国际人品学协会直属的核心工作站，夏威夷工作站内配备有最多的人类成员，各种系统建设也是最完善的。站内的人品自我防御系统占用了大量的资源，禁止除人外的任何其他因素影响站内的人品工作，工作人员的思想意识也经过了包括人品系统在内的多层严密审核。他们全都忠于人类，坚信人品学的价值，进站前就作为资深学者对人品效应的各种可能性进行过长期的研究，即使遇到今天这样的危机，也将坚定守卫这里。
  “为了减少我方可能采取的RP反制，对方首轮就会采取饱和攻击，我们必须要先发制人。”人品军事学者们普遍支持该观点。
  正如会员们所料，整个舰队万炮齐发，千万道光束，满天的动能弹，直扑工作站而来。更多的战术反物质导弹也被装入垂直发射井中等待发射，誓要把工作站夷为平地。
  工作站利用人品监控着舰队的通信和决策，对它们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就在敌军开火前，防御系统向南部海面上空发射了大量的高压烟幕弹，炸开后，形成了一大片浓密的防御层。这种特殊的烟雾中混有多种不同特性的粉尘和液体气雾，在弹内初始压力的冲击下混乱地流动着。激光在通过这道障碍时会受到严重的能量损耗和方向偏转，完全丧失了杀伤力。至于动能弹，在粘稠的液雾中也会有轻微的减速，但这不是重点。暗能量借助这些液体分子，能够对动能弹造成足够的侧向气流扰动，使之全部偏离开目标，从工作站两侧飞过，这样也不会对北边的城镇造成破坏。
  无人舰队并没能及时从之前的战斗中吸取教训，它们自身智能水平的低下和专业指挥者的缺失注定了它们的悲剧命运。在连续的火力打击中，数十枚战术导弹和更多的诱饵弹同时发射，企图以大弧度弹道绕开烟雾层，在数量优势掩护下完成打击。
  这一次，导弹并非到靠近海岸时才爆炸，而是在刚刚弹射出发射井时就同时爆炸了，人品对微电子元件的控制可谓得心应手。威力巨大的杀手锏成了没及时丢出手的手雷，反倒害了自己。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激起了滔天巨浪，整个舰队在气压和浪峰的交替冲击中支离破碎，全部沉入了海底。
  交通事故处理员郭敬谦刚回到自己所属的交管站，就又接收到了一连串的交通事故通报。他这才发觉，平时清静的管理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热闹起来了，那些平日里关在仓库的后备机器人现在全部启动了，稍加检测确认状态正常后就奔赴各个现场。即便如此，人手和设备仍然不够。郭敬谦这次只能带上一个机器人，乘坐一艘小型处理机，去处理刚发生的一起因小型轮式车辆翻车导致的交通堵塞。
  一路上，郭敬谦看到了下方路面上长达几公里的堵车队伍，自信息时代末期起，再没出现过这样严重的交通拥堵。顺着路面向远处望去，仅视野内就有两起显眼的交通事故，另一条并行的公路上还发生了十几辆车追尾的恶性事故。再向另一侧望去，郭敬谦竟发现一座大楼中嵌入了一辆货运飞车，估计又是自动驾驶系统没操纵好而一头撞进去的。旁边悬停着一辆事故处理机，他的机器人同事们正在处理这起事故。它们设置了绕飞避让区域的全息警示投影，准备用牵拉法这种不太安全却最快捷的办法来移走事故飞车。
  处理机的屏幕上不断播出着紧急通知，这样不限定播放对象的全体通知并不常见，只有当整座城市进入紧急状态时才会使用。通知显示市内接连发生各种事故，凡使用人品介入控制的系统都遇到了这类问题，建议所有控制设备将控制参数调整为非人品状态，尽可能保证安全。接下来的内容郭敬谦没能看到，通信质量越来越差，全息图像完全消失，有时就连二维图像的边缘都能看到明显的锯齿，时不时还会出现画面的震颤和扭曲，通信技术似乎一下子退回到了二百年前起步时的样子。这主要是由于现代通信严重依赖人品的调节，在人品的调控之下，空间中的电磁场得到了非常有效的监管，噪声因素极大减弱，改变了通信技术自诞生以来面临的最大问题。但也正因如此，曾经重点发展的纠错编码和调制等技术进展缓慢，已经无法独立支撑现代通信对速率和质量的双重要求。当人品体系遭到严重破坏时，这一缺陷就显著表现出来了。
  天空一下子暗如黑夜，也并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所有车辆自动打开了车灯，事故处理机则启动了光场照明，照亮了周围的一大片区域。郭敬谦坐在驾驶室里，看着不断从近处掠过的飞行器，感到忐忑不安。他一直信任交管系统，但现在了解到与交管系统相关的人品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又亲眼看到满城都在发生的事故，他也感到不可能再置身度外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按下了自动与手动的切换按钮，将双手放在了操作杆上，小时候玩模拟驾驶游戏时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他一个侧滑，处理机惊险地和几辆飞车擦肩而过，避开了一场灾难。
  全球光控膜的调节出现了明显的失误，以至于有些地区的天空无端地忽明忽暗。阳光的不稳定变化导致了极端天气的形成，在三大洋面均形成了骇人听闻的巨大气旋，即使在人品干预普遍使用之前的历史中，这样的气旋也是比较罕见的。气象机构发出预警，要求沿岸地区做好准备迎接超强台风和海啸。
  “你也会驾驶吧？”郭敬谦问旁边的机器人。
  “安装有基本操作程序，但未安装驾驶技巧和地区数据文件。”机器人简要回答。
  “那也比我强，我也很少手动驾驶。”
  “不能及时更新数据的机器人，是无法与人类的潜力相比的，这是我的驾驶程序中的首要警示，由大量实验数据证实。在交通状况复杂，超出机器人自身能力时，必须将主要驾驶权交由人类。”
  “把这句话编写进程序时，人类还真是足够自豪啊。”
  看着眼前危险丛生的低空航线，郭敬谦进入了一种挑战死亡时的亢奋状态，这是现代社会中很少再有人体验过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变得异常敏锐和智慧。这时，郭敬谦想起了那两个小大人说过的话，他明白了在钢领工人中保留人类的重要性，感到全身气血上涌，要把人类昔日的斗志和荣耀在这一刻全部讨回来。即使前面就是死亡，即使死后再没有人品体系可以将自己复活，他也全然不在乎了。自从苏醒以来，他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片岩溶地形区中布满了天坑和竖井，地下则隐藏着大大小小纵横相通的洞穴。在阴暗的地下，生活着许多微小的生物，对于它们来说，也许一个不大的水溶洞就是它们种群的整个世界。直到人类使用了大批黄蜂机器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弄清楚了这里的内部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