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

高尚云，他们离开平虏卫，向着大荆朝内地疯狂跑去。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衍庆堡中。
    今夜，他们就是要攻下这里，补充着自己的给养。
    堡子里面现在已经逐渐陷入平静，白日里面走动的流民乞丐们此刻也都是回到了自己的窝棚里面休息去了，然而在这黑暗的街道上面，却是有着几个黑影在快速的移动着，他们是如此的小心，以至于不仔细看的是发现不了他们存在的。
    衍庆堡，现在算是一块难得乐土了，依靠着曾经的坚城地势，在这个乱世里面，并没有遭受过多少的兵灾，四周不少的大人物们都是搬迁到了这个地方，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个地方也许比那个县城更加的让他们感觉到一阵的心安。
    毕竟，这里的一切，是他们来主宰，有什么比自己主宰自己还更开心的事情，因为他们是乡绅。
    现在衍庆堡里面加上那驻扎的三百名官兵，再有着各家大户贡献出来的四百余家丁，依托地势，足以保证一般的强盗流民对这里没有任何的觊觎之心了。
    不过，就在前几天，堡子里面却是抓到了一个盗匪头子，这让这座还算是平静的堡子立刻是陷入到了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般的境地，毕竟对于那些流民盗匪们，这些富家老爷是深恶痛绝外加恐惧非常的，所以这曾经巡夜探查城头的人也是多了一倍以上。
    那几个黑影正是先前潜入到城中的杨钉等人，依照着那个流民亲戚开具的担保，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这个堡子里面，在白天的时候潜伏了起来，静静的等待着夜幕的降临，但是当夜晚来到，他们行动的时候，却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原因前面早就叙说，这些巡查的力度明显的增大了，而杨钉他们却是只有着五个人。
    虽然他们潜伏到了城墙附近，但是透过那点点的火光，却是还是看到了城门之处有着起码十个兵丁家丁模样的人在那里来回巡视着，显然这里的人也是非常的小心。
    杨钉看了看天色，却是想到高尚云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潜伏在衍庆堡的周围了，想到了这里，他不禁的有些着急起来，毕竟要是强攻的话，他们是没有一丝的胜算的，唯一的靠谱的方法就是由他们带着的这些人打开城门，放高尚云他们入城。
    但是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为了混入堡中，他们也没有带什么兵器，现在他们唯一的利器还是那个亲戚家的一把菜刀，其他的人干脆都是拿的木棍。
    潜伏在黑暗中的他们，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该怎么办。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杨钉知道，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他小声的对着这几个人说道：“既然敢和我混入堡中的，应该都是勇士，现在我们肩负着首领的重托，敢问诸位现在怕了么。”其他的四个人听到这句话，彼此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不怕。”
    杨钉大喜说道：“好。既然如此，我等现在就来拼上他一次。”听到杨钉这句话，其余四个人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他们知道，下一刻，也许就是，决定生死的时刻了。他们慢慢的向着城门那里移动着，生怕发出一点的响动。
    而此刻在城墙上面防守的人们确实困顿至极，毕竟这个时刻已经是深夜了，人总是容易疲乏的，更不用说这些本就不是精锐的兵丁家丁们了。兼且他们的目光多是看向了堡外，却是很少有人回头望向堡里的，所以杨钉这些人竟然幸运的摸到了城墙下。
    衍庆堡的城墙并不是很高，虽然曾将他有着辉煌的过去，但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作为着武陟县下属的一个堡子，拥有着一仗三尺高的城墙，足以让他自傲于周围了。而正是由于城墙的不高，一个打着哈欠的士兵，突然感觉到了有着一个黑影在晃动，旋即，他使劲的晃了晃眼睛，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对着旁边的一个士兵说道：“你看那里有东西么。”那个睡眼朦胧的士兵不耐烦的说道：“有什么，你眼花了，恩。”说完他打了一个哈欠，就要打个盹睡去。
    然而，突然一阵惨厉的叫声打破了这刻堡中的平静，在底下的城门有人高声的喊道：“有贼子。”然后就是一个人的惨叫。这个叫声，让城墙上面的士兵们立刻睡意大醒，他们抽起自己的武器拿着火把往城墙底的黑暗处给望去。
    只是见到，在城门处，几个黑影已经杀掉了一个看守的士兵，另外一个士兵还在和这些搏斗，但是接下来，一个在火光当中闪耀的刀锋过来，另外的一个士兵也是慢慢的没有了声息，紧接着的就是城墙慢慢打开的声音。
    所有堡里的人们都是汗毛倒竖起来，每个人都是在心头不由自主的狂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冲着城门之外杀了过去，而这个时候，一个锣声在寂静的堡中响了起来，更是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整个堡子里面立刻喧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锣声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有贼人进来了。
    在睡眠当中的人们立刻拿起自己的兵器，穿戴好衣甲，就冲了出去，身处乱世，不得不小心活命。
    而就在这个时候，也在衍庆堡不远的地方默默潜伏的高尚云等人，听到了堡子里面的喧闹声音，高尚云立刻霍的起身，然后就对着后面跟随的定虏营流民们说道：“都跟着我冲，抢他娘的。”所有的流民们也是迅速的站了起来，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喊道：“冲啊。”说完，黑压压的人群，向着衍庆堡的方向冲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带着兴奋的红色，只要打下这个堡子，那里面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
    因为在之前，高尚云已经对着手底下这帮子流民说道：“只要打下了堡子，任他们大掠三天。”这让这帮子之前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们充满了一种极度需要发泄的欲望，很多时候，允许士兵们抢掠，往往是一种激励事情最好的方法了。
    不要说这种方法残忍，在那个乱世，一切的所为不过是求活二字，不是杀别人，就是被别人杀，相对而言，还是杀别人比较的好。
    至于明察秋毫的王者之师，是不适合在这个时代生存的，这是什么时代，十七世纪的整个世界还是被野蛮所笼罩，不论是天朝上国的大明，还是自诩文明人的欧洲人，他们的社会都不会那么的充满着多少的温情脉脉，在同时代的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更是让整个欧洲在血肉当中呻吟，而同时代在中华爆发的大屠杀，则是让无数汉家儿女发出甲申之后无中华的泣血哀鸣。
    先进文明也只有在强大力量保护下，才能同化落后文明，如果是前者小群体进入落后文明之中，不是被同化就是被消灭。
    这个世界什么规则，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能够肉体消灭你就是伟大。
    对于富贵的渴望充斥着每个人的心灵，对于生存的希望超越一切，对于民族的认同感几乎是零。
    天灾乎，人祸矣，这个世道已经向着人退化成兽的方向行进。
    腐败的朝廷，贪婪的地主，麻木的民众，凶恶的官军，残忍的盗匪，万恶的东虏，一切的一切，让每个有着远见的人都会感觉到深深的绝望，他们在痛呼的同时，确实找不到一条可以出去的道路，因为这个国家官僚机构已经完全烂掉了，三百年的治乱循环，这刻给活生生的显现的出来了。
    虽然，高尚云在定虏营流民面前表现的很强大，但是内心深处他无时无刻不再发出无限的疑惑出来，怎么办，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他该何去何从。
    没有粮食，没有武器，没有军饷。拿什么来维持军队，只有去抢，抢谁，抢能抢的一切。
    至于训练军队，更是无稽之谈，没有一个稳定的环境，生处饥寒交迫之间，人仓皇求活之时刻，素质极低的流民，哪有什么心思搞过去的所谓先进训练，每个历史都是有他发展的规律，超乎时代的东西只会让人人为是怪物而无法接受，况且，高尚云他也不懂这些所谓的训练东西啊。
    那么，没有办法了，只有接受这个时代的一切了，但是前提是，让这些人狠辣，能打仗，不怕死。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实力活下去，去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些人为什么跟着他，为了活着，为了那许诺的富贵，为了那女人和土地。
    只有满足他们的欲望，让他们习惯着血腥，让他们成为穷凶极恶的旷世大军横扫天下。
    民族大义，这些东西和几乎不识字的人们谈什么。就算是在民国抗战的时刻，日本人非常惊叹国军的军官之勇敢，每每身先士卒，但是谁又能知道这里面的无奈，因为这些被抓作庄丁的人们如果没有军官在前面做着示范作用，那么上了战场就会一哄而散掉的了。
    那个时代，最起码比起这个时代，更有资格称为一个民族国家。那时尚且如此，何论今日乎，一切的一切，都用这把钢刀来这里做出审判。
    所以，高尚云默默的想着，就让我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来。
    只是，在某个时候，内心处却是有着那么一丝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