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

第三章
    如画江山，千年以来，唯兵强马壮者得之尔。
    当拥有了最强大的暴力，那么你也就拥有了一切，遍观史书，莫不如是。
    大火在燃烧，那衙门的大门也终于支撑不住，在众人注视的眼光当中轰然倒下，雪亮长刀，尖锐长枪，呼啸火铳，在这一刻，代表了一切，冲杀，无数的定虏营士兵冲杀进了其中，溅起万千血浪，而在外面，合王许川恒漠视着一切，他的坚如铁石的心肠，此刻已经转向了另外一边。
    在那里，还在抵抗，当定虏营的士兵冲杀进了汝宁城之后，太平王和扫地王的士兵们也紧跟着冲了进来，他们的战斗力或许不及，但是胜在人数众多，声势之大，当他们冲进来之后，看到在雾色笼罩之下的汝宁城，彻底迷失其间，虽然是夜晚，但是丝毫不能掩盖着这座中都的繁华。
    当这些饥饿难耐的士兵们进入到里面的之时，所有的人都无法再约束住他们的行为，抢啊，杀啊，烧啊，这些在死亡的环境之下被彻底折磨的麻木的人们，此刻终于开始发泄着他们心中的欲望。
    而汝宁城中的流民，充当了最好的向导，他们带领着那些士兵们，冲向了城中的富户，城中的官僚，城中的商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鲜血淋漓之下进行着，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火光冲天之下存在着，他们抢掠着元宵佳节的食物，蹂躏着平时连正眼都不敢看的美女，看着那些大人物在他们卑躬屈膝，极尽侮辱之能事，这让他们笑了。
    远处的皇城，却还是那么的安静，仿佛在静默的看着汝宁城中的一切，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又是一阵的呼啸的声音传来。
    一种古朴苍凉，一种高贵存在，在这个世界当中弥漫开来，那浓雾不能遮挡住这一切，那黑夜被这完全的穿透，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被这一幕彻底的吸引住了。
    黄色的衣衫在慢慢的显现，那是金一样的黄色，剧烈的马蹄之音震动起来，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荆朝官军，这支突兀出现的军队，是那么与众不同，他们与这些流民士兵映像当中的那些官军有着太多的不同，首先就是服饰上，他们是金黄色的不同于一般荆军的红色，但是其他方面哪里不同他们又说不出来。
    一样的人们，一样的武器，一样的队列。
    但是，除了服饰，还有哪里不同呢，在后面的太平王眯着眼睛看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心中突然闪现出来了一丝的不妙的感觉，这支军队给人的感觉有些可怕，是哪里不对呢，是的，是精神，是气势，是面貌，这支军队有着一股子荣耀的气息在里面闪现着。
    这支雨中不同的荆军出现了之后，他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看着眼前的流民，仿佛是在蔑视着什么，是的，他们有着资格蔑视着这些流民，因为他们是皇陵卫，守护着大荆三百年之皇陵的军人，他们身上披洒着这个曾经无比强盛皇朝的一切荣耀，他们代表的是大荆那曾经无法触及的强盛，今天，虽然没落，但是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不曾抹去。
    当先走出了一个武将，他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流民们，神情里面露出了一丝的厌恶之感，身着戎装的他，骑在骏马之上，轻轻的挥手，说道：“一个不留。”
    “杀。”如潮之音在这支军队里面骤然响彻而起，这支有着两千多人的军队，用他们的军队，来捍卫着属于他们身上的辉煌。
    火铳之音，在漆黑的夜光里面响彻，那吞噬着死亡的火焰，喷射而出，当先的流民首先放倒在了地上，但是这一切不是终结，仅仅只是开始。
    皇陵卫们缓步开始向着前方行进着，他们用着三段击的方式，交替前进，仿佛是不惧死亡的石头，从容当中有着一丝的紧迫，但是那火光不曾褐去，那惨叫之音仿佛在给他们奏着最伟大的音乐。
    “嘿哈”在他们后面的袍泽，同声大呼，仿佛是在为这些英勇的袍泽们而欢呼，他们手中拿着长刀，拿着长枪，迈着整齐步伐，形成着一个整齐的方阵，向着流民们碾压过去。
    杀戮，屠杀，灭亡，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役。太平王的属下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当他们面对着这支承载着大荆三百年辉煌的军队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一种来自历史上那支无敌于天下的军队的军魂的压迫，一种那鬼神莫测的火枪之阵的惊吓，他们溃散了，没有任何的犹豫。
    金色衣衫的皇陵卫们，他们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不屑去追杀这些溃逃的人们，因为这些人不值得他们去追杀，这些活是后面那些怀远卫来做的。
    在皇陵卫后面，这时候传来了稀稀落落的喊杀之音，这些官兵身着着大荆军队的红色衣衫，但是穿在他们身上，总有着那么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意味在其中，他们散乱的追杀着那些溃逃的流民士兵，很多流民士兵轻轻的叹气，这才是他们映像里面的那支大荆官军啊。
    朱国相轻轻的摇头看着这些追杀的怀远卫，却是没有说什么，这次流民突然进攻汝宁，因为汝宁没有城郭的缘故，的确是让人措手不及，刚才看着远处的火光，衙门可能已经被攻陷了，但是，他突然升腾起一片豪情，看着这支金黄色的军队，他轻轻的笑着，有他们，这一切都可以平定。
    他们转过方向，向着还有队列，未曾溃逃的流民杀去。
    而这些人冲向的方向，就是太平王所在的地方，看着这些冲上来了的荆军，这位七十二营头目之一的太平王，仿佛在这刻也被激发出来了血气，他嘶吼着，对着自己身边的亲卫们说道：“弟兄们，这次我等的荣华富贵全靠你们，给我杀。”他身边的六百亲卫大喝道：“我等誓死以效。”这些亲卫就是太平王自己用亲戚关系、乡党关系组成的，平时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吃的饱，穿的暖，但是在关键时刻，也必须显示出来他们的价值，而现在，就是显现他们价值的时候了。
    他们抽出了自己的刀，拿起弓箭，向着前方的皇陵卫发出了反击的号角。
    骤然碰撞之下，前方的皇陵卫火铳手，第一次受到了伤亡，一支锋利的箭矢，刺穿了一个火铳手的胸膛，鲜血染红了金黄色的衣衫，他仰天长望，发出了不甘心的怒吼，缓缓倒下，但是这对于其他的火铳手，没有任何的影响，他们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缓步向前，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用他们娴熟的技艺，杀戮着前方的流民军队。
    太平王的亲卫里面，此刻也是出现了伤亡，但是这些人着实勇悍，他们也向着皇陵卫所在的方向行进着，口中嘶喊呐喊，带动着一部分的流民鼓起勇气，随在他们的身后。
    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的靠近着，终于，所有的人都是发出了一声血腥的怒喊，他们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向着敌人所在的方向冲杀了过去，激烈的厮杀，这一刻展开。
    双方的精锐，在这片汝宁城之中，第一次激烈碰撞。
    衣衫杂乱的流民们，这刻的心滚烫无比，他们看到胜利的盛宴，对他们而言，一顿好吃食，是巨大无比奢望，刀锋上舔舐的他们，对阻挡他们生存的人，都会彻底杀死，没有任何的犹豫，常年生死，让他们早就麻木，为了一顿饭，就可以让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咬牙切齿，杀了过来，而他们对面的皇陵卫，依然是那般的从容不迫，他们组成着整齐的队形而来，那金色衣衫，宣告着他们的高贵，他们前方的人拿着巨大的长枪，对着那混乱的流民们，闪闪寒光而出，承载着巨大的荣耀的他们，这一刻，没有任何的恐惧。
    撞击，血花飞溅而来，当先，流民们就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那锋利的长枪，刺穿了无数流民脆弱的身体，惨嚎之音在流民队型里响彻起来，但这更激起很多的怒火，因为他们之间很多人都是亲人乡党，在这个乱世里面，没有比这个更值得依靠的身份了，当看到亲人的面容，邻居的惨死，他们心中的怒火无比伦比，抽出着长刀，他们翻滚而入，躲避着那些长枪的刺杀，更有那些濒死的流民，呼喊着，冲进那万千的枪丛之中，只为后面的同伴们冲开一条道路。
    这一幕，让无数流民泪流满面不能自已，这一幕，让不少的皇陵卫士兵都是悚然动容，但是下一刻，他们恢复了平静，对于他们来说，死去的敌人，才是那最好的敌人。
    这个时候，已经有着流民冲杀到了皇陵卫的阵型里面，他们狞笑着仿佛是要看到了可恶的官军死亡的凋落，但是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凝固了，因为那些官军刀盾手出现了，这些御阵步兵，他们的浑身都是穿在铁甲里面，手中长刀横过，卷起大好头颅，他们那长长的方盾，为自己的袍泽抵挡着迎面的攻击。
    前进，前进，前进，没有任何的犹豫，这钢铁丛林，向着前方大踏步的前行，他们誓要碾碎着眼前的一切，他们仿佛回到了三百年，那场北驱鞑虏之时荆军的豪情万丈，仿佛看到了那个十万兵横行天下的常十万，巍巍皇荆，在他们的身上绽放着那厚重无比的历史色彩，冲击，冲击，冲击。
    骑在骏马之上的朱全相，他在自己心中怒吼，扫平天下，恢复着大荆之社稷。这一次过后，自己的战绩也许会引起朝中诸公的重视吧，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去实现自己的目标了。
    他仰天长啸，长叹。
    只是见到在如画的夜色之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在前面骑着马匹的战士带领之下，
    他们挥动着如风的武器，虽然每一个招式那么的漏洞百出，但是那舍命而击的勇气掩盖了一切，
    他们血腥，他们残暴，他们不知生死，
    这些人，是来自乱世的呐喊，这些人，为了生存而战，
    不想再去卑微的死去，那么就来杀戮的死亡，
    一个流民被一个庄丁的长矛刺进肚子，眼看是不活，但是他，
    忍着疼痛，顺着长矛伤口大步向前走去，来到那面露惊恐的庄丁面前，
    一刀劈落，头颅横飞，在最后的刹那他面露微笑，
    那些流民中的一个瘦弱的男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怒吼出声，冲了过来，虽然他没有任何的兵器，但是他的手，他的脚，他的牙齿，都是兵器，带着对于这些官兵的愤恨，他扑到了一个官兵，抓挠在他的脸上，然后就是狠狠的咬下。官兵们一下子就是措不及防，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刚才那怯弱如鸡流民竟然敢反抗他们了。
    那个瘦弱的男子的行为，带动了更多的人，他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之吼，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绝望，是对于生命的漠视，或许只是为了发泄，这些流民顿时陷入了一种无法理解的疯狂当中。当处在极度压抑的人们，突然爆发出，那种巨大能量让所有人都是无法想象的巨大。
    官兵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他们身后，他们挥动着武器，拼命的杀着面前的这些流民，但是，让他们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往日里这样百试百灵的招数这时却没有了任何的效果，那些疯子一般的流民，同伴的鲜血，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愤怒，一个人流血倒下了，但是另外一个人，却是扑向了官兵，他的手虽然枯瘦无力，但是他的牙齿却狠狠的咬在了官兵的脸上，怎么也是不松口。
    任凭无数变幻，这个流民虽然已经被贯穿了数刀，但是他至死都是没有松口，那个官兵痛苦的嚎叫，但是这次却没有激起剩余官兵的同仇敌忾之心了，因为他们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给完全吓住了。
    你能理解么，率兽食人，人，有的时候，却是比野兽更加可怕的。
    那个被瘦弱男子最先扑倒的官兵，身上扑着十几个流民，这些流民他们用手抓，用嘴咬，用脚踹，血肉模糊的人形，逐渐的没有声息存在，但是他的尸体却是被淹没在人海之中，直到最后剩下了那森森白骨，在后面的刘兴汉也同样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人们那种疯狂和绝望，当然还有着那种满是兽性般的眼神。
    他拄刀而立着，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因为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一切让他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官兵们这刻真是慌了，他们顾不得其他，一下子溃散了，但是包围住他们的流民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他们被一个个的流民包围起来，手中武器挥舞起来但是杀不胜杀，当他们被扑倒的时候，恐惧将他们淹没，有的人甚至屎尿齐出，再不复刚才的凶神恶煞，他们哭喊着说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但是回答他们的是那一排排兽性的牙齿，生吃其肉，当最后剩下的只有那一排排的骨架。
    最这些如同野兽般的人满脸鲜血的回首望向刘兴汉的时候，刘兴汉顿时感觉到了一阵的紧张，因为他感觉到这些人已经失去人性。
    只是见到，他们一个个目露红光，血色烟雾里面透露着一丝的怅惘，但是更多的是绝望，是杀戮，是愤恨，他们一个个的浑身都是鲜血，甚至还有这人体内脏器官的碎片，他们如同刚刚举行了盛宴的魔鬼，他们缓缓的走来，是辉煌，是毁灭，这一切都是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