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225章 曲终人散湮红颜


    ?
    兰陵习俗是入夜成婚,日落之前宴饮宾客,暮鼓一响,新人携手而出,拜天祭地。
    今日这婚礼,却是与众不同。
    天‘色’微暗时新郎便已出现,未着婚服,仍是平素常穿的玄‘色’劲装,袖口金丝蟠龙锦绣紧紧收着,威凛之感与周遭喜庆浑然不搭。
    前来贺喜的人均是一脸茫然,如果今天再悔婚,武林盟主韦墨焰就是第三次愚‘弄’众听了,两次与红弦,一次与紫袖,未免说不过去。
    “你这是何意?”眉头紧皱的文雅男子飞身跃上白‘玉’石台,语气中指责毫不遮掩。
    韦墨焰并不回答,绕开他走向众人面前,眉宇间冰冷无情。
    “婚礼取消,诸位请回。”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身为武林盟主屡次食言实在是天下笑柄,笑声背后被中伤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显然是遭到抛弃的紫微堂堂主,紫袖。
    当年红弦与夜昙公子万俟皓月于剑南成婚,是韦墨焰带人闯入打断了喜事,那次虽成了一场武林人士的浩劫,却也从幸存的人口中得知惊才绝‘艳’冷酷无情的破月阁阁主所中意之人乃是红弦,而后世人更是将其二人视为人中龙凤加以神化,谁曾想,大婚之日形单影只的新郎而今重演旧事,只不过这次被遗弃的,是新娘。
    究竟这三人之间有何爱恨纠葛?白日里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又是谁?为什么吉时已到,举世瞩目的龙凤合鸣却又成一场空谈?
    无数问题抓挠人心,却无人能够解答,更不敢开口询问。
    “去往南疆路途遥远,我已传书于各处驿站备好千里良驹,足够连日换乘。”人群外,华服盛装的妖娆男子牵着枣红骏马浅笑如‘玉’,“安排好阁中事务后在下会跟随少弼堂主等一同前往,在此之前,请阁主务必活着。”
    身在局外之人才看得清,拥有了江山无限之后,冷肃王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浓墨似的淡漠身影方才一动,刺耳呜鸣划破喧嚣。无刀无剑却比利刃锋锐百倍的,是那管曾与人清幽哀婉之音和无限遐思的白竹‘洞’箫,直指几个时辰前才被利刃‘洞’穿的坚实‘胸’口。
    “不许走!你答应过我要娶她,陪她走到最后。”隐忍多年就为了那个雍容温柔的‘女’子,‘性’命也好尊严也好,抛下所有求得的这场虚假姻缘绝不能成了她心碎棺椁。
    从没人见过如此愤怒的华‘玉’,纵是一身儒雅难改,目光中决然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的人依旧没有半丝表情,冷硬如铁。
    “可为我妻者,只夏倾鸾一人。”从容擦肩,轩朗俊逸的面容微侧,淡然近乎耳语,“华‘玉’,能令她安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漫长岁月里他从未让那袭紫衣得到任何安心与满足,尽管她从不求取从不开口,而他心里也清楚亏欠的除了毫无意义的婚姻之外还有什么,只是,他给不了,唯有一直看着她的华‘玉’才可以。
    如若墨染般轻扬的玄裳跃于马上绝尘而去,不留半点眷恋,而眷恋的人,相思想念相望,早被‘揉’碎在过往不可追忆的年年岁岁里。
    曲未终,人已散,天涯海角,红尘紫陌,早知无他相伴。
    “华‘玉’堂主,这……要如何对紫袖堂主说?”
    “不必告诉她。”回首,朱阁上并无张望的‘女’子身影,她根本……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
    收起‘洞’箫,那张内敛安静的面容已经恢复,空余近乎死寂的宁和:“去把阁主的婚服取来,婚礼继续。”
    哪怕天下人都死得干干净净,这场婚礼也要完成,无论如何,绝不让她孤孤单单离开这世间。
    否则他会心痛一辈子。
    白日一场大雨浇得万物寂静,而后晴空不放,一直‘阴’沉着直到暮‘色’四合,雾霭弥漫,安静没有半点声音。
    大婚呵,怎么会这么安静?是他后悔了吗?
    病前多思虑,整天委顿在‘床’上容易‘乱’想,施了红妆的雍容‘女’子仍是满面苍白如纸,却寂寥地撑起优雅笑容。许是雨大难行,所以宾客们都提前散去了吧,那人总不至骗她,从来不会。
    他若要离去,定是面对她直接说出,没有半点隐瞒,字字如刀。
    红烛摇曳,几滴蜡炬蜿蜒滴落,在素白的瓷盏中洼成暖暖一片。
    肺腑间剧痛不时袭来,比之前几天更为剧烈,咳声与喉中腥甜却少了许多。记得以前医娘曾说过,这肺腑内的沉疴淤积久了是要枯竭的,到最后便是不再呕血但剧痛无比,此时,离那黄泉碧落、忘川奈何就不远了。
    “不求阳寿何长,但求得过今夜,此世此生,再无遗憾。”轻轻拨下灯芯熄灭昏黄光亮,只留红烛晦暗,屋外的夜‘色’瞬间入侵,暗得分不出墙上一幅幅水墨字画——她的眼,几日前便已经看不清东西。
    房‘门’忽然响了几声,有人试探着推‘门’。深吸口气,重新将喜帕盖在头上,静静等盼了一生的人走进。
    开‘门’,关‘门’,脚步声在桌边停留片刻,蓦地房间一片黑暗。
    是他吹了蜡烛。
    这夜未免太过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世间只剩她和沉默不语的那人。许久无话,紫袖本想摘下喜帕给他倒杯茶,哪怕说几句闲话也好,极力抬起的虚弱手腕却被捉住,温柔地放在干热掌心。
    衣袂窸窣,轻柔、小心翼翼,坐在身侧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下颌埋在她颈间时碰掉了大红喜帕,眼前朦胧红‘色’撤去,目光也清晰了一些,只可惜看不到他的脸。
    年幼时在风月场挣扎数月,抱过她、碰过她的男人多得难以计数,如何不堪的事她都经历过,可这淡淡的怀抱却让她瞬息间泪如泉涌。
    等得太久太久,甚至已经断绝了期望,一心等死时,他却突然回到身边。
    “婚后,我带你回百越看看。”某天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让她扛着来自冥界的召唤拖过数日,身心俱疲,终得所愿。
    抱着她的那只手拂去面颊泪水,鼻息在耳边温黁低微,安宁而平和,同‘色’婚服‘交’缠一起,在黑暗中分不清楚那上面哪只是龙哪只是凤,只有越来越紧的拥抱真实无比。
    如此安心,从未有过。
    疼痛渐渐远去,连视线也澄明许多,她自然不会愚笨地以为自己的病好了,回光返照,仅此而已。
    最后一刻能够在这样温柔的怀抱中死去没有半点遗憾,尽管……
    连连咳声打断宁静,分明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臂一僵,她只是习惯‘性’淡淡微笑:“没什么,有些冷。”
    依旧无声无息,拥抱更紧些,仿佛也知道她即将离开似的,不肯放松片刻。
    轻轻闭上眼感受最后暖意,就这样听着沙漏轻响,贪恋地记住每一时每一刻,直到晨光扫去黑暗,窗外‘露’出柔和的熹微之‘色’。
    纵能骗过日一两日,总有天要面对死亡召唤,上天多给与她的时间已经很多很多,多到让她再没有任何遗憾和惋惜,终于可以在最值得依靠信任的臂弯中了断残生。
    “得君垂爱,月影……此生足矣……”
    尘归尘,土归土,那双眼眸依然恬淡,容华绝世。
    最后一笑,愿你此生可忘我于心外。
    “谢谢你……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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