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有潇湘

30 【秘密·金蝉】


梅才清刚巧午睡才醒,正往公孙策这处走,迎头就被尘湘撞翻了。待龇牙咧嘴地要起来理论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她的人影。
    “真邪门儿了。”梅才清揉着左右臂膀,一面回头看,一面对着公孙策奇道,“好好儿的,她怎么成了那个样子?哭了?”
    “她哭了?”
    公孙策满腔怒火顿然散了不少,回顾方才的话,也知道自己是说重了些。
    “怎么?”梅才清不客气地往他床上一趟,“你们两个吵架了?”
    亦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好。
    “是我说了她几句。”
    “哈?”梅才清抱着头笑道,“也难怪,你说话向来气死人。”顿了顿,又觉得不对:“你俩不是常常吵么?”
    公孙策不答他,端起茶杯来想要喝水,怎料入口时茶水冰凉,叫人换壶茶来,又觉得心烦,自己便站起来,摸索着走出门。
    出了花厅不远,就是一处小竹林,原是公孙策生时公孙怀仁亲自种下的,家迁到庐州的时候,也一并迁了来。竹林正对面,就是一弯池塘,此时莲花凋谢,莲蓬枯萎,单调的铺了几块将黄未黄的荷叶。
    公孙策略显费力地走到竹林前,老远就听见“噼里啪啦”的怪响,好端端的竹子,硬生生给人劈成两半,也不知是生了多大仇。
    尘湘并不觉得解气,手脚并用,乱七八糟弄得一片狼藉,口中念念有词,只管将一园子的竹全当做某个人砍了。
    公孙策歇了歇,靠在附近的树上,看不出是带何种感情。
    “我家的竹,快被你杀光了。”
    尘湘手不停地挥了一鞭子,扭头看他:“那你并着你一块儿杀了。”
    “你当真?”
    尘湘也不理他:“你看我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得公孙策身形一颤,竟直直向着背后的池塘倒了下去,她骤然一惊,大脑尚不及思考,脚就已经跃了出去,眨眼间,踏着水上莲叶拥着他的腰身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缓冲太大,公孙策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尘湘又是急又是气,在他身上上下找伤口,幸而没有找到。
    “你看账本看傻了?那么大的池子,你也往下跳?”
    公孙策提醒她:“账本是秋禾念的,我一个瞎子如何看的见。”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尘湘一屁股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横竖是我有错,横竖我不该乱闯,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不是要你道歉……”公孙策长长叹了口气,“我说话向来不好听,你以后,多担待着我一些。”
    尘湘皱着眉打量他:“那你……不生气了?”
    他只是笑了笑,静默摇头:“若是沈尘湘哭了,庐州就少了为江湖女侠。岂非可惜?……以后行事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
    这话尘湘完全没放在心上,心说要真给你说了,你会应允才有怪。
    “对了。”公孙策继而问道,“你此番去齐家,可有什么消息?”
    “先去你屋里。”尘湘轻手拉他起来,又仔细拍去他身上的杂草,“我慢慢儿给你说。”
    *
    简短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尘湘只觉嘴中干渴,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嘴里送,全然不管那是不是凉透了的。梅才清本想提醒她那是公孙策喝过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怎么样?”尘湘颇为得意地摸了摸鼻尖,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正趴在地上小睡的红啸。
    “我轻功还好吧?这一路都没人发觉,还是在大白天穿夜行衣。”
    梅才清:“……”你也好意思说?
    “不好说。”公孙策不以为然,“只怕是他们早就料到你会去,齐潇然的那番话,恐怕也是特特为你准备的。”
    尘湘有些不悦:“你就那么不信人家?”
    “事实如此。”
    “你!……”
    “哎哎哎……”梅才清头疼地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尘湘哼了一声:“是他自己多疑。”
    “哦?”公孙策倒是不紧不慢的朝她丢去几本账册,“你看看是不是我多疑。”
    “看什么……”尘湘没好气,“我又看不懂。”
    “这本账册,你爹早就做过手脚。要还原出以前的模样并不容易。”公孙策随意翻了几页,“我发现,他极力在隐藏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尘湘倒是好奇,“什么东西?”以他爹的钱财,有什么东西是买不来的。
    “若我没猜错。”公孙策缓缓站起身来,“定是十多年前,番邦上供的那一对绝世珍宝,金蝉王。”
    “金蝉王?!”梅才清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就是那个能治世间百病,让死人起死回生的,金蝉王?不是说很久以前就被人盗走了吗?”
    “盗走是真。”公孙策这话明显是对尘湘说的,“不过沈伯父怕是花了重金从某个人那里买来了。”
    “谁啊……能去皇宫里头偷东西,那么厉害?”梅才清啧啧称奇,“要能遇上,也让他教我几招,那我轻功可就天下无敌了!”
    “我猜测……”公孙策顿了顿,“我只是猜测……尘湘,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你师父?”
    尘湘大脑里面现已经一团混乱,要说十几年前,她不过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别说知道,就是记事儿都难。如若公孙策猜得不假,那个时候……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金蝉王,他爹要那种东西来作甚么?
    “天星刀郑铁石?”梅才清琢磨了一回,“我只听师父说,这人锻制武器的功夫不错,至于轻功,就不怎么清楚了……郑铁石,好像在四年前就因病身故了吧?尘湘,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尘湘忽然有些拿不准:“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从我记事起,师父的身子就一直不好,特别是冬天,他老说自己脚上钻心的疼。”
    “这么说来。”公孙策更加肯定,“多年前去皇宫盗走宝物的那个人,确实是被大内侍卫所伤,不过是不是脚,我就不得而知了。”
    梅才清一脸怀疑地瞅着他:“怎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凑巧罢了。”公孙策淡淡道,“正好一年前的那件‘九曲连环案’涉及到皇家的琐事,我打听过而已。”
    “了不得。”梅才清叹服,“你胆子够大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虽说她爹是和朝廷上的人打过交道,但是一向是很守本分的,也曾告诫过她莫惹上官场里的人,可如此严重的事情……
    “我爹他从来都没和我提过,我师父也是。”
    梅才清理所当然地笑道:“这种危及性命的事情,自然不会让你知道了。否则,你哪有那么多好日子过啊,只怕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可好端端的,他们到底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依我看,这件东西,至今还在世上。”公孙策的脸色颇为沉静,“否则沈伯父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尘湘狠狠地咬着牙:“就为了这么个破东西,就要灭我沈家那么多人……被我找到,定饶不了他。”
    梅才清倒不那么看:“从某一方面来说,要是那金蝉王还没被找到,也是好事。”
    “怎么?”
    “你想想。”他忽然眼前一亮,“如若我们先找到……阿策的眼睛,不就有救了?”
    闻此话,莫说是尘湘,连公孙策也微微一怔……
    *
    晚饭刚用过,季扶风就带着几个捕快过来串门了,尘湘倒一直没想明白,他是因何如此帮他们这一伙人。是因为都乃江湖出生,有亲切感?
    “沈家的那块地,我已派人拆迁完毕。沈小姐是打算重建,还是出售?”
    尘湘老早就想好了:“卖了吧,就是重建,也找不着人去住。”
    沈家在汴梁一带都还有好几处宅子,少一两处,倒也没什么相干。何况,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拿那么多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季大人似乎和我爹很熟?”她试探性的为了一句。
    季扶风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季某并不认识令尊。”
    “哦,这样。”尘湘打着哈哈笑道,“我想也是。”
    倒没什么要紧,季扶风只与公孙策寒暄了几句,浅谈了案子的事儿,坐了一会子也走了。
    公孙家夜里休息得早,尘湘又不喜早睡,在房中折腾了一阵子,仍是推门出来,轻手轻脚的往厨房跑。
    她所住的小院子,背后便是高丘,两处相隔一道窄窄的空间,躲在这里,也无人看见。尘湘把碗筷酒杯都摆好,靠着墙静静而坐。
    她爹自小就宠着她,尽管自己不是个男娃娃,但似乎从未被嫌弃过。虽然她爹是非常想有个人来接管他的生意。
    往年每到娘亲忌日,家里总是吃得很淡,因说娘亲在世时候就随着他东奔西跑,身子也没好过,尽吃些寡淡的食物。
    听家里几个老人家讲,年少时候,她爹待她娘极好,便是她娘过世那么多年,也没有提过要续弦。沈家的血脉,到她这儿也就断了。
    单调的天幕,明月高悬。
    这种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的感觉,真真叫她觉得心头空虚。她在乎的倒不是钱财,虽然她爹忙起来也并不常回家,但想想,总是一个完整的家。
    人,有一种期待的时候,便觉得人生满满的,一旦没有了支撑,刹那间,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尘湘?”
    身后的柳树下,公孙策扶着树身,侧脸轻声探道:“是你么?”
    她喉中忽然哽咽了一下,低低回应:“是我。”
    公孙策像是放下心来,慢慢往这边走。
    “还不睡?”
    尘湘挪了挪位置,给他腾出空间。
    “我睡不着。”
    扶着他挨在身边坐下,公孙策微微蹙眉,已然嗅到饭菜的气味。
    “今日是伯父的头七,我记得,我已叫人准备过……”
    尘湘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想一个人陪陪他,他走的时候,我都没好好陪他吃一顿饭。”
    公孙策默然片刻,轻声询问她:“觉得心里难受?”
    “……有点吧。”她把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上的饭食出神,“起死回生,想来就不是什么可信的事情。我记事得晚,根本记不得娘亲长得什么样子,爹爹他……恐怕。”
    公孙策听她言语中多有伤感之意,自己向来也不会安慰人,在眼前无边黑暗的笼罩下,褪下外袍给她披上,轻轻拍着她的肩。
    夜风清凉,树叶婆挲,世间仿若万籁俱静,唯天边一轮明月,高高垂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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