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阙歌

  产婆听到了索大人的吆喝，怀抱着粉粉的婴孩儿，杵在产房里，不敢上前去开门。因为她手中抱的不是“神武将军”而是“千金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产婆颤颤巍巍地走到屋外，喊道：“恭喜索大人，老夫人，少夫人诞下一只金凤凰。”估计这产婆也是急糊涂了，“凤凰”二字岂可乱说，但是恰恰是这句话中了索尼的下怀，他捋着胡须，大笑道：“好好！凤凰好啊！”唬得一院子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吭声。
  只有老夫人壮着胆，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老爷，这话怎可以乱说。”
  索尼只是恍若未闻，径直走上前去，接过产婆手中的婴孩：“狗儿他娘，你可愿意做我孙女的奶娘？”狗儿他娘就是这位产婆，她几个月前刚刚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女儿。狗儿他娘一听索大人相邀，乐呵得最都咧到耳后根了，满口答应。
  就这样，原本早就定下来的奶娘被遣返回了科尔沁大草原。
  这个小女孩在一家人的呵护下逐渐长大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女孩都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性别。一方面，他爷爷极力想把他培养成白山黑水之间的海东青，亲自教她骑射；另一方面，她那极富江南水乡韵味的名字“芳”，怎么也叫也没有那种豪爽的英雄之气。以至于索尼几次三番责骂儿子为何给他的宝贝孙女取了这么一个女气的名字。每每至此，全家人都做未闻状。
  “芳儿此次进宫，万不可以像以前一样莽莽撞撞的了。”老夫人掀开轿帘，看着里面的女孩儿，叮嘱道，“还有啊，皇上……”
  女孩儿咯咯笑道：“皇上可不是以前的三阿哥了，当着万岁爷的跟前可使不得小性子了……我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吧。”女孩儿如是说，逗得左右的侍从都笑了。老夫人只得回头对站在轿边的小女孩说道：“清雨呀，看好你家格格。她若是在宫里，有半点做得不妥的地方，你都记下来，回来禀报于我。犯了多少错，我就罚她抄多少遍的《女戒》。”叫清雨的小女孩儿一面点头称是，一面从老夫人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朝轿子里的人儿做了一个鬼脸，尽显调皮之色。
  等轿子走出了巷子口，芳儿便叫人停了轿子：“清雨，你进来吧。”她们两人一向如此，有马一起骑，有轿一起坐，有好吃的一起分享。小时候，芳儿做了新衣裳，便会缠着她额娘也为清雨做新衣裳。但是长大了，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却逐渐消失了。清雨不愿单纯的再上她雕花儿的小床睡觉了，也不愿意和她共乘一顶轿子了。清雨说：“格格，主仆有别，奴婢不敢当。”芳儿虽大大咧咧，但是她也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她人前，她允许清雨对她恭恭敬敬；在人后，她依旧会拽着她的手，不分彼此。
  轿中，芳儿把玩着旗头上的流苏，道：“以后，我要让玄烨把我们满人的这身行头给改改。你看看，这旗头，把我的脖子都弄歪了。还有这双鞋，我踩着它都不知已经崴过多少回脚了！”
  清雨慌忙道：“格格，才一会儿就把老夫人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皇上的名讳岂是我们可以随便叫的。还有啊，咱这身行头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可以说改就改……”
  “好好，我知错了。”芳儿急忙打断她的话，“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越来越像我奶奶了。好吧，你说的话我都尽量记下。”
  清雨长芳儿几个月，所以从小她待芳儿就像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处处提点保护。现在她们都是十几岁的大女孩儿了，姐妹情谊虽还在，但是已经被她尽数埋进心底，表面上只留存着主仆的名义。
  时值开春，御花园的花骨朵儿都已经跃跃欲试。
  芳儿依稀记得当年骑马在御花园“横行”的事情，还有也是在这里第一次遇上了他。
  这也不是什么大的宴会，只是儿时的几个玩伴聚聚罢了。只是在冰月出嫁后的这两年，这样的聚会逐渐少起来了。说道冰月，芳儿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都不曾见过她了。原本以为她嫁到宫外了，两人见面会变得容易些，哪知见面的次数反而更减少了。
  芳儿正在出神之际，一转头瞧见了，正携手走来的冰月和耿聚忠。以前她一直觉得好笑，这么两个小小的人儿就成亲了，走到一起，那该是件多么滑稽的事情呀。但是今日见到他们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冰月长她一岁，现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耿聚忠就更不用说了，一派“小靖南王”的风范。两人并肩走来，人旁人好不羡慕！
  “三丫头看什么呢？”冰月伸手打了一下正在愣神的芳儿，笑道，“该不会这么久没见，把我给忘了吧。”
  芳儿假装生气道：“奴婢哪敢啊。自从柔嘉公主大婚以来，小的们要见您一面可是难如登天呀。”
  正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来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的女孩子，容貌生得甚是俊俏，眉宇间一流露出淡淡的女人味儿。冰月笑说：“这么好听的笑声，我想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多罗格格呀。”
  “多罗给各位姐姐妹妹问好了。”说着，屈膝行礼，“芳儿，现在怎不穿男儿装了。我倒是觉得你穿男装显得俊俏可爱。”芳儿脸一红，心里一堵，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冰月一见芳儿露出窘态，忙安抚道：“我倒是觉得我们三丫头穿什么都好看呢！聚忠你说对不对？”耿聚忠连忙应声附和。清雨在暗中扯了扯芳儿的衣袖，示意她看看别处。芳儿抬头望见，小湖对面的一抹明黄正被人簇拥着朝这边走来。
  身着龙袍的玄烨更加英气逼人。当初朝中许多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侍奉他们八岁登基的幼主的。想不到，短短四年间，虽不能说他已坐稳了这把龙椅，但是他在处理与四位辅政大臣间的关系时，已经逐步显示出他卓越的政治权术与才能。
  二、
  在众人要下跪行大礼之前，玄烨一挥衣袖示意大家免礼。
  “大家不必多礼，都就座吧。”他坐上了朝南的正位，望向还站在原地的一伙人，“你们如此拘谨，我们这一顿饭怎会吃的开心呢？”
  一行人听此说，才纷纷就座。当年玄烨还是三阿哥的时候，他们都是他最好的玩伴。而今，自己成了九五之尊，一个个跟他倒显得分生起来。
  “芳儿，兰儿怎么没同你一道过来呀？”玄烨环顾了一下，发现独独少了佟兰心一人。
  “表姐她身子有点不适，所以就不来了。她让我向三阿哥告假呢？”芳儿喝了口茶继续道，“她平日里没事总喜欢窝在家里，时间久了，身体也变得孱弱了。要不改日三阿哥狩猎的时候，也叫上她吧，让她出来锻炼锻炼，吹吹风晒晒太阳。”站在一旁的清雨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了，好歹她是没直呼皇帝的名讳了，但是这个“三阿哥”怎么可随便乱叫呢？
  冰月笑道：“三丫头，可是说笑了。皇兄刚刚登基还未大婚，哪来的三阿哥呀？”
  众人一听也都笑出声来，至此，刚刚的紧张气氛才有一点缓和。
  玄烨道：“冰月也不用为三丫头开脱了，这口误啊，必须得罚。”
  福全应和道：“当然得罚。要不发酒三杯怎样？”众人表示赞同，那边的常宁已叫人拿来了大酒杯，高声道：“来，给我们满族第一位女巴图鲁满上。”
  巴图鲁的称号源于她前年随御驾行猎时，独自一人射得猛虎所得。当时被称为“满清第一巴图鲁”的鳌拜曾说道：“生女若此，足矣。丫头啊，你担得起巴图鲁这一称号。”后来这个名号就在京城里传开了。芳儿的奶奶还为此担心过：“我们家芳儿如此勇猛，日后有哪个男的敢娶她呀！”
  芳儿一口气连干三杯，道：“常宁，这里你年纪最小，但数你最滑头。给我换这么大的酒杯，存心想把我灌醉是不是？”常宁朝她吐舌头，也不做解释。
  葛璐岱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笑道：“论酒量，论豪气，在座的各位似乎都要比芳儿稍逊一筹。要不我们向皇上讨人情，封她做个‘大将军’可好。也好让她这一身胆气有个地方好发泄发泄呢。”葛璐岱是遏必隆的长女，流着纯真的满族血统的她，身上丝毫找不到半点满人的影子。她的父亲从小给他请了汉人师父，教她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所以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江南女儿的气息。她老父亲给她请个汉人做老师，倒没什么其他目的，只因为当时先帝爷要实行“满汉一家亲”的政策，要求各位王公大臣率先做出表率，而遏必隆应该就是第一个积极响应的人。
  一旁的常宁起哄道：“等皇兄亲政后，定要封她做个将军，派她去玉门关吹风沙去！”
  玄烨笑说：“就你最记仇了。常宁啊，你这么喜欢玉门关，要不把你调去做一个守关大将可好啊？”常宁出生的那会儿，正好是芳儿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经常拉着冰月和玄烨去看望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常宁。有一次，常宁尿湿了被褥，而照顾他的奶娘又恰巧有事走开了，所以芳儿就担起了为五阿哥换尿布的“重责”。后来常宁长大了，开始调皮捣蛋了，芳儿拽着他的小耳朵教训说：“以前给你换尿布那会儿怎么就不见你这么闹腾呀。”六七岁的小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听芳儿如此说，顿时小脸一红，赌气走了。常宁就把这事儿一直放在心上，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回味，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整回来。
  要说芳儿射杀猛虎一事，也是误打误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