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19章


  谢棋偷偷靠近了些,总算是听清了她们的话:
  其中一个老妇人说:“从此以后,你们要记着,能耽搁的年华不多了……好好找个夫婿嫁了,也不枉你们曾经的风光无限。”
  另一个人叹气说:“未能登龙门乃是天意,你们切忌不可过于执念。”
  第三人说:陛下十五年前纳了容妃娘娘后,就再没从司舞司乐中收过妃嫔,你们也不算是冤枉的。“
  司舞司乐们都掩面小声啜泣着,小声道:“谢谢姑姑叮嘱,我们会谨记……”
  “谁在那儿!”最初的那个妇人厉声道,“今日谪仙楼被包下了,外人不许入内!”
  司舞司乐们让开了一条道路,本来还在人群之外的谢棋一下子曝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她有些紧张,尴尬地想露出一个笑容,却骤然记起自个儿还带着个行动不便的面具,只好无措地站在那儿,任由所有人的目光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无数遍。
  “我……”
  她想开口解释,却被一声尖锐的嗓音打断。那几个老妇人忽而失声地叫出声来,相互之间看了看,眼眸瞪得圆润无比,其中一个颤颤巍巍上前了几步,突然冲到了谢棋面前,哆哆嗦嗦道:“娘娘……”
  娘娘?
  谢棋一愣,眼睁睁看着那个妇人一声出口,她身后的几个妇人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她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风韵犹存,颇有几分贵妇风范,此时此刻跪了一地却姿态全无,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居然会被认成别人?谢棋赶忙去拉跪成了一地的老妇人们,哪知她们都已经哭作了一团,没有一个拉得动的。无奈之下她只好扬声道:“我……我不是你们的娘娘!”
  “娘娘……”
  “我真的不是!”
  第一个老妇人老泪纵横,手脚却利索得很,她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谢棋的面具狠狠一掀——那张丑陋的,刀疤满布的脸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所有的声响在那一瞬间停滞,喧哗无比的屋里顷刻间静若寒蝉——
  谢棋被掀了面具,顿时感到一丝丝凉意。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愣了神。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有动作,整个世界像是死了一般。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司舞中间,谢棋丑陋不堪,就好像是一片白雪中的一抹黑。那拿着面具的妇人也呆滞了,良久才颤抖着把手里的面具递到了谢棋面前。
  “姑娘,对不住……”
  谢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们,把我认成了谁?”
  容妃
  “是老妇冒失了,还请姑娘原谅。姑娘身形与早就……的娘娘颇为相似,老妇年老眼力差,故而……”
  “小谢姑娘?”谢棋与那些人僵持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怪异的氛围。佳色掀帘而入,看到里面这怪异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又见着了老妇手里的面具,顿时也眼红了。她叹息着扶起了老妇,把她搀扶到了堂上的椅子上,才回头看了谢棋一眼。见谢棋满眼疑惑,她才生涩开口:“小谢姑娘,你与容妃身形太过相似……而容妃平日里喜欢带着面具,佳姨这帮老姐妹年纪大了,眼力不行这才闹了场笑话……”
  她回头看那老妇,叹息道:“解红,你也是,她虽与容妃身形相似,可她才十四啊……”
  叫解红的老妇神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稍息后露了一抹尴尬的笑,她说:“舞姬刚刚封妃的时候,我们都是这般年纪。这些年我老了,却忘了她如果在世也是会跟着老的……”
  “解红……”
  “让小谢姑娘见笑了。”
  谢棋原本一直默默看着佳色和解红对话,突然被点到了名,她本能地一阵摇头,在解红复杂的目光下又把那个面具带到了脸上。她的心跳凌乱,不知道是该恼羞成怒还是该掉头就走,思维却在听到舞姬二字的时候停顿下来。舞姬,容妃,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心上不知道为了起了一阵微妙的感觉。
  佳色说:“小谢姑娘,尹大人正找你呢。”
  “……哦。”
  佳色开了口,谢棋是不得不听的。只是,她也不打算放弃这难得机会。朝凤乐府里有太多的秘密,每一个人背后都似乎带着一段故事。但是很多时候,没有人会提起自己的往事,也没有人会去告诉别人人家的往事。趁着佳色安抚解红几人的时候,谢棋出了门。
  莫云庭和尹槐都端坐在殿上,最好的位置上,唯一缺的人是楚暮归。
  谢棋只在门口偷偷望了一会儿,犹豫了片刻便往这谪仙楼的后院走去。果不其然,她在那儿找到了楚暮归。他坐在后园花架边上,似乎是在赏月,听到声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诧异。
  “小谢姑娘?”
  谢棋一阵尴尬,却不打算放弃。她悄悄吸了口气,走上前了两步,瞅了一眼楚暮归身边片刻不离的高个子侍卫,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楚暮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良久才道:“小谢姑娘找暮归可是有事?”
  谢棋正中下怀地点点头。要打听舞姬的事儿,这世上再没有比楚暮归更好的人了。他本来就是皇庭中人,打听一个宫妃再简单不过了吧……
  楚暮归问:“何事?”
  月色如纱,批洒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柔和。谢棋不知为何起了一份亲近的感觉,她忘了礼数,磨磨蹭蹭到了他的轮椅边,找了块园中的石头坐下了才道:“舞姬,我想知道她的故事。”
  “舞姬?”楚暮归的眼里露出几分疑惑,他低头思量了片刻才渐渐扬起了笑脸,他说,“你说的可是容妃?”
  “嗯。”
  楚暮归稍稍迟疑,目光触及谢棋发光的眼,终究是娓娓道来:“容妃是我兄长的妃子,也是朝凤乐府出身的舞姬中封赏最高的妃嫔。算辈分,她是尹槐的师父,算是你的师尊……”
  夜风徐徐,微微发凉。在谪仙楼的后院之中,谢棋听到了一个传奇,一个舞中魁王的传奇。听楚暮归讲,舞姬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论身份她是没有资格入朝凤乐府的。她十岁那年,江南遭了旱灾,她一个人沿街乞讨到了帝都,入了个戏班。
  某日当街卖艺,被朝凤乐府的前任乐官看上了。乐官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把她带回了朝凤乐府,请了最好的舞师亲自教导。三年后,舞姬作为朝凤乐府的一等司舞,被进献入宫。后来,在定北将军凯旋而归的庆功宴上,舞姬领的一曲《太平》艳惊四座,从此被皇帝看上纳作更衣,百般恩宠三年,一路容华到位列三妃之一。
  “乐府中不是不收寻常人家的女儿吗?”谢棋不解问。
  楚暮归笑道:“假如小谢见过舞姬起舞,就会知道乐官为何非要她不可,知道我兄长为何会十五年不再纳妃。”
  “很美?”
  “不可方物。”
  谢棋不知道跳起舞来不可方物究竟是怎么个美法,只是尹槐是舞姬教出来的徒弟,而尹槐就已经够妖娆了,她实在想象不出真正的舞姬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她摸了摸心跳有些纷乱的胸口,又凑近了楚暮归一些,问他:“那舞姬现在……还在吗?”
  楚暮归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死了?”谢棋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楚暮归的衣袖,“怎么死的!”
  “赐死。”楚暮归轻道。
  赐死,也就是说她是被自己的丈夫……谢棋不知道那一瞬间席卷上她身心的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不曾有过什么大动作却浑身的酸软,就好像是扛着千金巨石一般。
  “为什么?”
  楚暮归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为难,他斟酌片刻,轻道:“小谢姑娘,宫闱之中的事情,我也不好擅加评论的。还请小谢姑娘莫要为难暮归……”
  “大胆!松手!”高个子厉声道,目光狠狠落在谢棋揪着楚暮归衣袖的手上。
  谢棋这才发现楚暮归的手没有半分力道,已经被自己揪得抬了起来。她狼狈地松开手,他的手就软软地落回了原处,只是衣袖已经是皱巴巴的了。
  “对不起……”
  “无碍。”
  楚暮归笑得有些吃力,他似乎是集中了一些精力才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放好了,这才抬头冲着谢棋安抚地笑了笑。他说:“小谢姑娘不必介怀,暮归……这是旧疾了,小谢姑娘不芥蒂,我很高兴。”
  楚暮归一字一句说得真诚无比,只是言语间的神色还带着淡淡的生涩。谢棋忽然就放松了心情,把位置挪近了些,笑了。有月如银盘,河边柳,水边花,远处的灯笼泛着红光,她在这小院落里陪着楚暮归坐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尹槐到来把她活生生揪了回去。
  “王爷,我们该回程了。”尹槐冲着楚暮归是笑眯眯道,分给谢棋的余光却分明写着“你给我等着”。
  谢棋心虚无比,低着头跟在尹槐身后。谪仙楼外已经有软轿等候。这种轿子乃是纱质,每一顶可以坐两个人,谢棋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尹槐,做了个坚决的决定:“师父,我不和你坐行吗?”
  一道儿来谪仙楼要回绿萝山庄的人还有佳色和乐聆,无论是和哪个人一起,都比和人面兽心的尹槐强!
  尹槐一愣,继而露出了笑脸。他说:“好啊。”
  那诡异的笑容,让谢棋的心狠狠抖了几下。结果,软轿轻飘飘来了两顶,尹槐上了第一顶,朝着轿夫一招手便离开了——尹槐走后,谪仙楼门口就只剩下三个物件,一个谢棋,一个莫云庭,一顶软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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