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27章


  砰——这一次的军棍力道又大了不少。谢棋几乎是整个人栽倒在了殿上,她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几个人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尹槐满脸的愤懑,楚暮归面有难色,而莫云庭,他已经脸色苍白,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触上谢棋的目光,莫云庭轻轻移开了视线,手却把衣摆狠狠抓住了。
  “小谢姑娘,暮归实在不想你受皮肉之苦,你若招了,我会找个最为干脆的……”
  “我不是!”楚暮归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如果乖乖招供就给个干脆的死法,如果不招供,恐怕是严刑逼供。谢棋对这只等着她承认的审问怒不可遏,她红了眼,朝着殿上的楚暮归吼,“你这就叫审案?你无能大可以换个人!”
  “大胆!”
  谢棋的无礼终于彻彻底底惹恼了殿上的侍卫。辱骂庭审,这罪名足够她挨上十杖军棍了……
  实打实的棍子落到身上的时候谢棋忍住了呻吟,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突然变了体质心境,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本能地做了。譬如不屈不跪,譬如指责楚暮归……
  往常不敢的事情,今日做出来很容易。往常忍受不了的痛,今日却仿佛是理所当然。那日在玄铁上她委屈地眼泪直流,今天这殿上结结实实的十几军棍皮开肉绽,她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鲜血淋漓。
  “住手!”一个狼狈不堪的声音终于在殿上响了起来。
  谢棋诧异地瞪大了眼,看向急匆匆朝自己跑来的人。首先阻止这一切的人居然是莫云庭。她只听见了“铮”的一声,莫云庭的剑夺鞘而出,那军棍断裂成了两截砸在了地上。
  莫云庭脸色惨白,却挡在了她前面,对着楚暮归缓缓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谢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她听到了莫云庭沙哑的声音:“臣请罪。臣……是为一己私欲,妄图献上美人以讨陛下欢心。无奈名额有限,故而……嫁祸小谢,阻止她进宫。”
  楚暮归神色诧异,良久才道:“莫大人,此事……”
  莫云庭身姿如山一样巍然不动,“请王爷责罚。”
  楚暮归叹气,与尹槐对视一眼,颔首道:“责罚倒是暂且不用,倒是小谢姑娘入宫的事宜得安排起来了。”
  莫云庭沉默不语。谢棋依旧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吃力地爬到他身边,却发现他的眼眸已经是红得不成样子……
  “大、大人……”
  “小谢,是我栽赃你。”莫云庭挤出一抹笑,“小谢……”
  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衬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透着奇异的酸楚。
  谢棋知道,这是莫云庭的纵容。而这一某笑,她可能会记上很长一段时间了,比她有的记忆都要长。
  入宫
  朝凤乐府的一等司舞司乐在第二日就入了宫,传说那日宫里派了两艘气派非凡的大船由贤王楚暮归亲自接这伶女,那日声势之浩大,在民间野史上被记下了厚重的一笔:君王爱美人,淫奢铺张。
  外头的喧闹与谢棋屋里的冷清成了个鲜明的对比,彼时谢棋正坐在自己房中床上端着浓浓的汤药逼着自己勉强下咽,她透过窗户见到了外头熙熙攘攘的女眷们,她们探着脑袋目送着衣着华贵的一等司花司舞离开乐府,眼底满是羡慕。
  谢棋好不容易灌完了那碗浓稠的药,吃力地想去把药碗放回桌上。
  杜蕊在她下床之前接过了药碗,拍了拍她的肩道:“小谢,别难过,这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嗯。”
  谢棋点头,抬眼望了一眼杜蕊:她神色如常,眉宇间倒不见被筛下去的狼狈。她今日到她房里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落选”,对她为什么要喝药却一字不提,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小谢,尹大人这次会陪着莫大人去宫中住半年,我们趁着这半年努力把舞艺练好了,下次定然能被选上的。”
  “嗯。”
  杜蕊满意地露出了笑脸,亲昵地拉过谢棋的手道:“小谢,你初学舞定然有许多了解的地方,往后我们一起练舞可好?”
  谢棋背上疼痛,闷哼了一声缩回了床上,朝杜蕊匆匆望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杜蕊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亲近的人,可是一次宫选却让她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发现的小细节。也许女人终归是女人,做不了最绝情也做不得最无私,到最后就成了她的一袭白衣透伤的破绽。她能在她最困顿的时候亲近她,却也会因为差距而动起女人的小心思。
  “小谢,你……受伤了?”
  “嗯。”
  “严重吗?”杜蕊匆匆上前想要解开谢棋的衣襟,却被她一手按住了。
  “不重。”谢棋笑着摇头,问她,“小蕊,许久不见,怎么不见你用锦丝草?”
  锦丝草多汁,除了治伤的功用外还可以晒干当香料用。她还记得,这锦丝草的自然香可以当香料用着法子还是杜蕊教她的,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她去过废园采过锦丝草。这次她在绿萝山庄的一月,杜蕊身上已经闻不到半丝锦丝草的芬芳了。
  杜蕊的脸渐渐红了,小声道:“我不敢,那废园大人不许……”
  “所以让我去?”
  “小谢……”杜蕊顷刻间慌了神,焦急地抓了谢棋一抹衣摆,“你之前是大人的贴身侍女,大人出入那儿的时候你也是跟着的……小谢,对不起。”
  谢棋颓然地摇摇头,淡道:“我三日后入宫。”
  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她自然是要入宫的。只是楚暮归念她身上有伤,故而推迟了入宫的日子让她可以在乐府里养伤三日。她终究是要入宫的,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入宫究竟是为了那个容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三日之期算不得长,却也算不得短。第一日是杜蕊来探,第二日是尹槐送上了新制的衣服,可是一直到第三日,谢棋最想见着的人却始终没有露脸。
  再有一日就是入宫的日子,那天黄昏她终于按捺不住去了莫云庭的院子。重重的守备依旧把守森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是注定入宫的司舞,侍卫们面面相觑,与她僵持了片刻便撤了剑。
  “谢姑娘请。”
  谢棋原本心上忐忑,这会儿见着侍卫们谦恭的模样反而被撞了胆,挺直了腰板进到了莫云庭的居处。
  夜色如水。
  谢棋放轻了脚步走过画廊,心上仿佛系了一根线。明明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可是这次却好像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每一处草每一处溪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熟稔……
  “你……”乍然响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画廊间响起,带着一丝颤动的惊讶。
  谢棋骤然转身,见着的是莫云庭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只套了一件宽大的袍子,发丝未束,整个人闲散无比,仿佛是刚沐浴完毕一般。他看着她,诧异了片刻后手忙脚乱地系起了衣衫。一件宽松的袍子被他拉扯得变了形,到末了,他抬头狠狠瞪去一眼:“你来做什么!”
  如果这声恶狠狠的话中不要配以狼狈不堪的神色,谢棋或许还会被吓上一两分,可是现在莫大人这副被占了便宜的神情……谢棋在非礼勿视和探究到底之间徘徊良久,最终眼睁睁看着他穿戴整齐了才轻咳一声,赔了个笑脸:“莫大人,我来道谢。”
  莫云庭僵硬地转过身去,冷道:“有何可谢?”
  谢棋摸摸鼻子,加快了几步追上他的步伐,“谢谢你上次替我挡那一刀,谢谢你三日前替我……隐瞒了一些事。”
  “你以为我隐瞒了什么?”
  “我……”谢棋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跟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这味道谢棋再熟悉不过,曾经她被逼着天天碰这玩意儿,是锦丝草。莫云庭身上的伤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又用上了锦丝草?
  “莫大人,你又受伤了?”
  他的身上似乎永远不缺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是这些伤从来都是他的禁忌,府上的人从来都不知晓。她不喜欢他,一次次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让他和她的关联永远是悬着她的小命,可是不知为何,每次到最后都会变成她厚着脸皮缠着他道谢的状况……
  莫云庭走得不算快,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却让她不敢靠得太近,到末了她也只敢跟到他房前,而后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她面前“砰”的一声被狠狠关上了。一扇房门,隔绝了里外两个人。
  谢棋并无半点难堪,只是在屋外呆呆站了片刻抓耳挠腮。莫云庭向来对她冷淡,这点小事她还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不能确定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上次挡那一剑还没有痊愈。这一剑是她欠他的债,不管他接受与否,她都不想白白留下一身债在朝凤乐府。
  她在他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后悄悄离开了,不是回房,而是提了竹筐去了废园。
  废园的锦丝草已经长得很高,草汁也不如它们还是嫩芽的时候多。谢棋猫着腰在园子里仔仔细细地翻找,从里面找出偶尔才有的新生嫩芽。锦丝草只是反光,并非发光,要找出草丛之下的低矮的嫩草着实不易。谢棋不知道自己在废园里摸索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她走出废园的时候月亮已经不见,美丽的废园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而天,已经快亮了。
  她赶不及回去换衣服,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和脏乱的衣衫去了莫云庭的院子,赔着笑把满满一竹筐锦丝草递到了侍卫面前。
  “劳烦大哥天亮后送给莫大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半天才道:“原来是谢姑娘。”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