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魅色

第28章


  谢棋自知面目丑陋,却也想象不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彼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尹槐过不久就要带着人到司花苑。
  她急匆匆告别了侍卫跑回了司花苑,在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匆匆洗了下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整个过程用了不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她已经安然坐在镜子前,对着镜中那张狰狞的脸露出一个笑。
  好在,这张脸是用不着像杜蕊那样精细打扮的。打扮于这张脸根本不需要。
  这张脸她已经看了足足将近半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它的狰狞,她可以一道道去数脸上的疤痕,可是疤痕的由来她却一直不敢去回想。刀伤,剑伤,抓伤?这陈年旧伤背后的事就如同那个火场的梦,哪怕好奇,她也不敢去深究。
  晨曦到来时分,尹槐带着宫里的人到了司花苑。
  尹槐进了房草草打量了一遍,眯眼道:“准备好了?”
  谢棋乖顺地点头应了。她已经收拾好了随行的包裹,只等着尹槐到来。包裹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唯一让她不安的只有那半包蔵天香。
  好在尹槐并没有查看她包裹的念头,他只是示意随行司花端上了一个盒子,当着谢棋的面打开了:盒子里是一个小荷包,还有琳琅满目的珠玉金银首饰。
  谢棋被满眼的璀璨吓着了,许久才抬头小心问:“尹……师父,这个?”
  尹槐接过盒子递到到谢棋怀中,“宫中纷争比府内还要多,可别丢了为师的脸。”
  “……好多钱吧?”
  “不多。”尹槐露出一抹笑,“不过你是被裙带关系入的宫,倘若半年内你的技艺及不上一等司舞,你就得如数归还。”
  “……是。”
  其实珠宝首饰谢棋是用不着的,只是在宫中行走却偏偏最少不得这些。尹槐的心思她明了,虽然他口无遮拦却始终是为她着想的。
  尹槐心满意足。
  日出时分,谢棋终究是告别了朝凤乐府。临到门口她频频回头,却始终没有见着莫云庭送别。府里的司花司舞们虽然眼色有异,却依旧聚集了好些人在门口张望。
  谢棋坐在轿中掀开帘子往回望了一眼朝凤乐府,才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直到到了码头下了轿,上来宫中来接的大船,她还是朝着乐府方向愣神发呆——如今一走,何时能归?还能归否?
  焚香
  谢棋一路都没有见到莫云庭的身影,一路行舟坐车,从朝凤乐府到宫中足足三日的颠簸,谢棋一直不被允许在白日走动。等到第三日天色已晚,她才在尹槐的准许下出了驿站的门。
  都城自然不比山野小镇,即使是晚上,外头也是花好月圆,热闹非凡。谢棋只在外头闲逛了一小会儿,就被尹槐派来的侍从急急引回了驿站。驿站里,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坐在厅上,她冒冒失失进了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尹槐见谢棋出神,不由皱眉:“小谢,还不快见过王爷。”
  坐在上座的人是贤王楚暮归。
  谢棋对他还是有几分气的。她不情不愿地欠身行了个小礼,“见过贤王殿下。”那日审问,若不是莫云庭做了伪证说是他诬陷她,她恐怕早就被屈打成招了。亏这贤王还长了一张谦逊有礼温和贤良的脸,审起案子来却只会那套蛮恨法子……
  谢棋的不恭楚暮归自然是看在眼里,他脸上又起了几分红晕,神情也有些尴尬。
  “小谢,不得无礼!”尹槐喝道。
  谢棋咬牙不语,只是眼神早已飞向了别处。
  楚暮归脸色微微异样,轻声道:“无妨,上次是本王疏忽,让小谢姑娘白白受了牢狱之灾。是本王有错在先,小谢姑娘委屈是难免的。”
  “多谢王爷宽容。”尹槐松了口气,回眸瞪上谢棋一眼:她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屋里,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棋近来似乎脾气微微有改,比起往常的柔软糯性,似乎……变得倔气了些?
  谢棋这一出神就是大半个时辰,等到尹槐与楚暮归已经在寒暄告别,她才抽回了神智。
  尹槐送楚暮归去了门口,她睡意已浓,打着哈欠迈着懒散的步子回房。岂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下了——魁梧的男人伸手拦在她必经之路上,对着她恭恭敬敬抱拳道:“谢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你是谁?”
  “我家主人有请。”
  面对此情此景,谢棋本能摇头:“不去。”
  “谢姑娘,主人有请是你的福分,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谢姑娘莫要与在下为难。”
  谢棋站在门外与那魁梧男子僵持起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司花,要说结仇也只有和朝凤乐府里几个女眷关系算不上好,她足不出户,上哪里得罪这种……江湖人士去?
  谢棋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男子的下一个举动。谁知男子也不动,良久之后,他才又恭敬道:“谢姑娘,我家主人并无恶意,只想请谢姑娘一聚。”
  “不去。”谢棋依旧是拒绝。月色朦胧,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然而他身上渐渐弥漫出来的气息她却是认得的……那是和莫云庭遇袭那晚,那些人身上也带有的气息。也许,这个叫杀气。
  这种气息她从来没在莫云庭身上见到过,虽然他曾经许多次拿剑架在她脖子上,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让人毛骨悚然过。或者,他从来没真正地想要她性命过。
  而此时此刻,那个男子却是真真实实地散发着让人战栗的气息。他一步步逼近,带着某种威胁的意味靠近了她,他沉闷的声音在谢棋头上响了起来:“谢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说方才还是邀请,那他这会儿就是□裸的挟持。
  谢棋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只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她心底的火苗噌的冒高了。她几乎花尽了所有力气用力去推那男子逼近的腰腹,结果,只换来他的纹丝不动。
  “谢姑娘,得罪了。”
  谢棋最后听见的,是男子瓮声瓮气的声音。在那之后她就没了意识。
  谢棋在昏睡中听到了水声,很轻的一滴一滴的水声。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睁不开眼,耳边能听见的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那个男人是所谓主人的手下,那她现在……是在“主人”的手里吗?
  因为一次无礼被楚暮归挟持似乎不大可能,唯一的解释,是那个人根本就知道楚暮归已经离去,所以才对她下手?
  可是,那会是谁?楚暮归已经是突然来访,尹槐去送楚暮归,她回房是临时起意……
  太过凌乱的思绪在谢棋的脑海里翻滚碰撞,到最后演变成了越来越浓重的头痛。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也带了烦躁,谢棋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想翻身,却怎么也动不了……
  “棋儿。”
  朦胧中,谢棋只听到了极轻的两个字。只这两个字就让她瞬间中断了所有纷乱的心绪。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可是,她却知道,那称呼就是在叫她,那是比小谢更加让她敏感的存在……
  “你在朝凤乐府这两年,倒给我惹了不少的麻烦。”
  那个声音轻柔无比,却透着一丝丝的阴冷。谢棋缩了缩身子,拼尽了一身的力气依旧没法睁开眼睛。她能感触到内心的惶恐,哪怕不能开口,心上早就有一个人在不断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棋儿知错……
  错在哪里?谢棋清醒地问自己心底那个惶恐的声音,那个声音却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求饶的话语,仿佛是割裂开来的两个人一般,毫无其他反应。
  谢棋知道自己正躺在一处冰凉的地方。伴随着那一句轻柔的话语,一抹冰凉划过她的脸颊,轻轻浅浅地顺着她脸上的疤痕慢慢游走。那个人似乎是在往上面涂抹着些什么东西,粘稠的触感在她的脸上渐渐泛滥开来。
  谢棋从来没有这种连之间都跟着紧绷的紧张感。哪怕不是浑身动不了,她也很可能会吓得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谢棋痛得只剩下发抖的力气。那个人却掀开了她的衣袖,在她手上又抹了什么东西。
  一画,两画,他摸得慢条斯理,谢棋却宛若身在地狱。她不知道这一场刑罚持续了多久,只是中间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来来回回好几次后才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清晨的阳光投射进屋子里,满屋的花香。
  谢棋一夜疲惫挣扎,终于在这最后一次梦醒时分睁开了眼。她眯起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床,熟悉的纱帐,这已然是驿站里她自己的房间。她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那儿干燥无比,没有任何粘稠。昨夜的一切好像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准备起床梳洗,手却摸到了被窝里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它小巧玲珑,朱红的檀香木上雕刻着细细的纹路,鞘身上还点缀着五色的珠玉,尾端挂着流穗。谢棋小心地抽出了匕首,默默地把它收了起来。一把匕首花哨至此,大多是女儿家拿来把玩的,并未开锋且并不实用,可是这把却不然,它的匕身锋利无比,寒光中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红。
  昨夜并不是梦。
  她现在终于清晰地记起来那个人的话。他说:这把匕首上抹了些药,被它划破的伤,不管多久都不会愈合。
  他说:我只给你半年时间,接近萧后。
  萧后是谁,谢棋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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