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逢春

“妈妈，你还记得隔壁芳胜吗？”
    “怎么不记得。以前跟你关系最好，听她妈前两天说过，她也就这两天要回来，她老公在S市说是开了家电子科技公司，听说要上市了。”木妈妈絮絮叨叨，跟她八卦别人家的事，“你看她家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假山流水都搬进了院子，就为迎接他们的新女婿。”
    木小树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倒像是芳胜会属意的老公。
    这一天天气还像小时候一样的好，蓝天白云，阳光和煦，全然没有京城冬日的寒冷阴霾，木小树深深地吸了口气，帮着妈妈打扫庭院，清洗家具。饶是家具在装修时用的都是当年最好的材料，到至今都还完好无缺，只是色泽不再那样瑞亮，只散发朴实的光泽。
    木小树搬出书房里以前读过的书到阁楼晒，还找出不少以前的纪念录、日记本、和相册。纪念录是初中毕业时候的，记录的都是些同学之间的祝福。木小树翻开日记本，看了几页——太无聊了，尽是记录了一些今天被什么题难倒了，昨天又突破几道奥数……感觉读了一辈子书了，真是够了！木小树合上日记本，最后翻开了相册。
    相册中的她夹在人群中是那样的默默无闻，总是规矩地抱着一本书站在人群中，望着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喊出“茄子”后的笑容。看芳胜，生趣多了，有一张照片她站在谭冬阳身边，倒是乖巧安静了许多。
    ……
    午间，木爸爸带着小成林从山上下来，一老一小手里都拎着满篮子的凤果，凤果小小一颗倒像是野生的蓝莓，经过霜冻，到了这个季节已经是格外的甜。木小树就着这些凤果做了满满一小罐凤果酱，还挺有模有样，拌面、拌吐司都特别清甜不腻人。午饭吃完，木成林嚷着要妈妈陪他睡午觉。木小树哪里有能力拒绝，在暖暖的撒满阳光的床上眯了一睡已经到了下午五点，连忙起身看看儿子，身旁哪里还有人早就空空如也。
    “妈！成林呢？”木小树跪在床上，身子趴在窗台上对着楼下喊，“成林什么时候醒的？”
    木妈妈在院子里一边剥着豌豆，一边回答：“他谭叔叔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哪个谭叔叔？”
    木妈妈索性放下豌豆，“你说哪个谭叔叔？还有几个谭叔叔。”
    “……谭冬阳啊！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等你一块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我怎么不知道。
    “死孩子，还不起来。逢头垢脸还能出门吗，赶快收拾赶紧去，不要让人家等久了。”
    木小树懒怠地起身，找了件衣服胡乱套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好像之前在微信群里听团支书何沛浓说过是要办个同学，难道就在今天？这日子也挑得太巧了吧。她找到手机，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关机，想来是没电了，翻出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开机，开机后果然弹出几条信息，有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未读短信。通知！通知。清一色都是通知。
    木小树没有懈怠，看来还真的是同学会，这么多年没见，再见面隆重是应该的。木小树挑了几件颜色鲜嫩稍显年轻的衣服放在自己身上，在镜子前比来比去，都觉得不甚满意。正在纠结。这时候谭冬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在了门框边，指了指另外一件浅灰色双排扣齐膝大衣，“这件更合适。”
    木小树捧起那件衣服，“我最开始就看上这件了，立体格纹印花显得有趣多了。”她有些兴奋，“我已经想好怎么搭配了，等我换一套给你看看效果。”
    谭冬阳含笑点头，走近卧室单人布艺沙发坐下。木小树在衣帽间从里到外搭配好了一整套方才出来，“怎么样？怎么样谭冬阳。”
    “很好。这件侵略性不这么强。”
    “当然啦！浅灰色外套，黑色连体衣打底，很低调的好不好。幸好有这满天星撑着。漫漫真是有双审时度势的眼睛，低调又不失精致，简单又不缺趣味……”
    谭冬阳站起身来，“你这深V领是什么，还有那勒得紧紧的皮带。”
    “谭冬阳，没有这些，我就真的成一块灰色抹布了，还是没洗干净的抹布。”
    饶是木小树皮肤白皙，否则真的驾驭不了。她匆匆收拾完，并把头发打理得稍微慵懒蓬松，最后在嘴唇上涂了一抹嫣红，坐上谭冬阳的车便出门了。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谭冬阳，“怎么赶在今天开同学会，要不是我们临时改在昨天晚上出发，那岂不是赶不上年会了。”
    “当然是确定大家都回来了，才把日子定在今天的。”
    “芳胜呢？芳胜也回来了吗？”
    车子刚好经过蒋芳胜家。
    “她下午就回来了。”
    “……下午听到从她家传来的鞭炮声，莫非就是她回来了？”
    谭冬阳扯了扯嘴角，“你睡得这么死，耳朵都还不罢工。”
    “……”木小树瘪瘪嘴，转而问：“谭冬阳，你怎么这么闲？”
    “嗯？”
    “你刚从京城回来，居然都不用到公司开开会、做做汇报什么的吗？”
    “你已经不止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我就是觉得好奇，一般出完差回到公司都会有一段时间要忙疯了。”
    “那是你。我上午就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
    “……当我白问。”
    谭冬阳笑。
    车子在闹市区的一家KTV停下，木小树对这个地段对这家KTV很熟悉，上学的时候常常经过这里，她也是在这家KTV才发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歌唱舞跳，说起来还有个小段子，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
    车子停稳，谭冬阳率先下车，拉开她的车门后险些失笑，“木小树，你发什么呆呢？还不下车。”
    “谭冬阳，我突然有些紧张，这么多年没见了，分开的时候还是少年。”
    “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你老别人也老。”
    “你这话一点治愈效果都没有，差评！”
    木小树终于下车，任由谭冬阳拉着走进KTV包房。
    才刚推开包房的门，屋内开了几个烟花筒，顿时满室的缤纷彩条飞舞。木小树来不及看清一切，已经被人抢先拉了进去，慌乱之间已经被带离谭冬阳身边。太热情了！热情到木小树没来由的有一阵恐慌，一阵陌生的感觉袭来。
    “嗨！木小树，好久不见。”
    木小树终于看清楚跟自己打招呼的人，印象中稚嫩的脸与这张脸重合，“何沛浓！”
    “你还真记得我。”
    “当然，团支书。”
    “哈哈……”
    团支书何沛浓犹豫了一阵，还是考虑以上台讲话这种保守的方式宣告木小树回归。
    同学们都很买账，拼命鼓掌。人群中只两个人静静坐在沙发上，除了谭冬阳的无声胜有声，就剩另一个人，她静静的坐在那，三分不屑七分不耐烦，周身空气隐隐藏着怒气。
    木小树放下话筒，朝人群中的那人小跑过去，“芳胜！蒋芳胜。”
    蒋芳胜象征性的打了招呼，“别来无恙，木小树。”
    蒋芳胜个子和木小树差不多，中学时候因为练体育，身材较木小树健硕，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观，倒有几分女人的曲线和柔态。
    “今天我就听我妈说你要回来，原来你果然回来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以前年年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上你家找你，搞得我好像很闲似的，而你不是忙着考证就是考研，再不然就是工作。”
    木小树憨笑。
    “傻笑什么？”蒋芳胜大大的不耐烦。
    木小树捏了捏她的脸，“蒋芳胜你是不是去抽脂了，婴儿肥都没有了。”
    “是老了好不好，婴儿肥都变成一块皮了。你的倒是还在哈！”蒋芳胜亦有样学样，拉了拉木小树的脸，用了很大的力气，疼的木小树嘶哑咧嘴。
    “死丫头！我发过誓要与你绝交。”
    “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刎颈之交，不能说断就断。”
    蒋芳胜一屁股坐下，怒气完全彰显出来。“可以呀！先把这些酒喝完了再来和我谈刎颈之交。”
    木小树瞪着一桌子的啤酒瓶，谭冬阳终于站到了女人的战场，“行了，芳胜。你们女孩子家家，学男人那套做什么？”
    “你别管，她那酒量……”蒋芳胜突然怒气更盛，“你们俩又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啦？”
    木小树赔笑，“前不久，不过不是勾搭。”
    “不是勾搭，是再续前缘？”
    “……蒋芳胜，你不就是要我喝酒嘛。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唱几首歌。”
    木小树朋友不多，真要数起来不超过五根手指头，她本来性格寡淡，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腾不出来位置和时间来装别的，与蒋芳胜的交情真要追溯，大概要往回数到娘胎时。小时候蒋芳胜最看不惯木小树，但凡她不喜欢做的时候木小树恰恰能将它做到最好甚至极致；犹记得小时候在院子，她身子趴在板凳挨着妈妈的柳条鞭子，一边嘴上还不饶人骂着隔壁院的木小树。木小树常常会在书本间恍然抬起头，进而半个身子探出窗户，“蒋芳胜，你是在骂我吗？”
    “……”
    再后来，蒋芳胜干脆拿着本子推到木小树面前，“做好了喊我。”
    “这题很简单的，在第九章第二节……”
    “去你大爷。”
    “……芳胜你真笨，以后你可怎么办呀！上不了高中，考不上大学……”木小树像个小老太婆忧心忡忡地絮叨。
    “……”
    蒋芳胜的歌唱得绝好，这一夜她唱得痛快，木小树则喝得痛快。
    “芳胜，我们合唱一首。”
    “……不要。”
    蒋芳胜成功的抢当麦霸，但所有的人都愿意听她唱，她唱得每首歌都让人快乐到潸然泪下。
    有人要问，木小树怎么你一个同学会，谁都不惦记就惦记蒋芳胜。
    “那当然啦！从始至终我就只有你。”木小树躺在家里的浴缸这头回答蒋芳胜这个问题。
    蒋芳胜在浴缸那头赶紧抖了抖鸡皮疙瘩，“真肉麻！”
    “芳胜，好久没一起洗澡了。”
    “是呀，一晃十几年。”蒋芳胜还用手戳戳她的胸部，“你保养得挺好嘛！”
    “嘿嘿……必须的！必须的。”
    “那天看谭冬阳还挺护着你的嘛。怎么得，他对你还没死心？”
    “怎么你们好像都知道他喜欢过我？”
    “岂止是喜欢。”
    “……”木小树正视这件事情，“你觉得他怎么样？”
    芳胜斜视她，“这话你应该早问，还等到现在。”
    木小树心里咯噔，“怎么了？”
    “他有女朋友了吧！前不久我刚见过。”
    木小树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你俩真有事？”
    “哪有。没有，只是这次碰巧一起搭伙从京城回来。”
    “不准骗我啊！”蒋芳胜用手指指着她，“骗我了要你好看。”
    木小树心虚地笑，始终不敢承认。
    “芳胜，你老公呢？”
    “这个点早就睡着了。”
    “你能看上的肯定差不了。”
    蒋芳胜撇了撇嘴，“明天介绍你们认识喽。”
    两人泡完澡已经疲倦到不行，就着木小树的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见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