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113章


    “师侄果真不在山上!”那老者亦掩住门户,冷声道,“若道长要动手,我师兄弟三人定当奉陪,只是道长无理在先,休怪我们以众欺寡!”
    
“无耻之尤!”云虚子啐了一口,然终未与那三人动手。当年仇行海十个弟子中除季、顾、端木三人,另有七徒,这三个老者各为其一,武艺修为俱皆登堂入室。云虚子自忖若应付其中一人他自是绰绰有余,然同时敌对三人,殊非易事。忿忿然骂了数声,云虚子便朝珺兰使眼色,转身朝山下行去。
    “师父,柳郎他……”未料千里迢迢赶来,却不能入山寻人,珺兰不觉鼻头一酸,两颗清泪便滴落下来。
    “这几个老东西道柳小子不在山上,想必不是说谎,我们另外想办法探得他下落!”云虚子悄声对珺兰说道。
    珺兰心中甚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一步一回头的随云虚子行往山下。
    行至山麓,忽遭遇一个下山购置杂物的祁连弟子,云虚子大喜,一把将其揪住,大声问道:“呃!你可知晓柳逸安那小子如上哪里去了?”
    
那弟子大骇失色,支支吾吾道:“晚辈……晚辈不知!”端木苍曾明令门下,不可向云虚子泄漏柳逸安行踪,违者严惩不怠。这弟子自不敢说实话,然在云虚子一通惨绝人寰的逼供手段下,还是痛哭流涕的说了出来。
    ……
    二人一路马不停蹄,赶往江州,夜间投宿时云虚子便指点珺兰剑法。其他诸事,略去不表。
    他们到江州时,却是在柳逸安与芸萝抵达的前二日。珺兰与云虚子在城中分路寻找,自是寻柳逸安不到。
    
这日二人犹在街市中打听,云虚子忽而听路人言及,在菁英棋社有一位悬百两金求奕的老者,形容相貌像极了自己一位故人,慌忙拉过珺兰前往寻找。未料赶到棋社时,内里冷冷清清,那老者已是不见。询问那棋社中人,道是那老者被一双身着白衣的俊俏男女拉走,云虚子与珺兰闻言,互望一眼,异口同声的道:“柳……!”一路打听,很快便寻到那三人落脚的客栈。
    
珺兰思及便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人,心中悲喜交集,心中千丝万缕纠缠,脚下不自主的慢下来,待得行到那客栈门前,见大堂之中,云虚子不停打趣的那个白衣女子,冰肌雪肤,芳容花貌,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确是人间绝无的尤物。而那女子身侧,坐着一个鬓发雪白的少年,五官容貌竟是那般熟悉,仿佛拓印在心田之上一般,而他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眼神,分明洋溢着异样的神采。数月不见,已是恍如隔世,珺兰见得自己魂萦梦绕的那人,如此真切的出现在眼前,蓦然觉得四肢乏力,倚在那客栈门上,泪水决堤而下:“是他么?怎地头发眉毛都白了?真的是他么?是他么?我不是作梦吧?”
    无声哭泣了良久,珺兰方才失神的呼唤道:“柳郎……”
    这一声,空空袅袅,听在柳逸安耳中,竟如同隔了千年一般……
卷三 【砺青锋】 第65~77回(上)
    回六十五
    
缺月当空,晚风凄冷。寒江烟渚,孤鸿明灭,潺潺涛声如泣如诉,在这万籁俱寂的初夏之夜,犹显得空深而悠远。江畔立着一排古柳,长长柳枝慵懒的垂入江中,随着江水悠悠然划过,却挣不脱枝干的羁绊,绷直着,颤抖着,在流脂一般的水面割出道道水纹,复又激荡在一处,幻化出无数让人头晕目眩的涟漪来。夜色晦明,烟霭沉沉,无尽远处依稀见渔火点点,却听不见橹声。
    
芸萝静静的坐在江边,鞋袜已然除去,外裙挽起,露出一双玉藕般的小腿,锥踝蒲趾,缓缓的在水中荡啊荡,偶有残红凋叶从江面上划来,绕着那一双雪玉般晶莹的秀足,不住的舞动盘旋,迟迟不肯随流而去。忽而江中风紧,万千如发辫般的柳枝迎风扬起,一阵一阵的舞摆,待得江风驱赶着流水逝远,方才重新跌入水中来。芸萝秀发亦被那风撩起,遮过她皎洁的面庞,那一双玉碟儿忍不住翩翩舞动,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花间采撷一般。她从腰间解下那只青玉飞凤,痴痴的放在掌中,一瞬不瞬的看着,不知何时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嘤嘤道:“凤儿,凤儿,我真羡慕你,你永永远远都是唯一的,而我……而我……”不自主的将双足从水中抬起,蜷曲在身前,螓首藏入双臂之间,香肩一颤一颤,复有风来将她颈后秀发撩到一旁,现出如同凝雪一般的颈项……
    ……
    
“柳郎,都是嫣嫣惹的祸,害得……”闻得房中沐珺兰嘤咛泣语,忽呜呜止住,显是被人捂住了嘴唇。芸萝心烦意乱,本待在客栈后看月散心,却见纸窗之上拓印着一男一女两道影像,相拥相偎,呢呢喃喃,顿时觉得一颗心儿正被无数尖针扎刺一般,一阵痛似一阵。她无力的倚在院中槐树之上,紧咬着嘴唇偏首看去,便见窗纸上一瘦削男子影像正执笔而书,手势灵动而潇洒。
    
“你不责怪嫣嫣,可嫣嫣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若非我好强争胜,又怎会酿成今日这无可挽回的大祸……”沐珺兰看罢柳逸安所写文字,终是忍不住伏到他肩头,痛声哭泣起来。
    “……”
    “玉剑门的人不是我杀的!”
    “……”
    
“真的不是我……我到玉剑门,本打算入夜后偷偷行刺,不料当时狄家上下已经被人屠杀殆尽,无一活口。而少林无苦正在那是出现,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人是我杀的……”
    “……”
    “嗯,那和尚武艺高强,我远非他敌手,然在我落败之时,忽有两个神秘男女出现相助。无苦不敌,负伤逃走,嫣嫣方才留得性命与柳郎你重逢……”
    “……”
    “我不知玉剑门是不是被他们所灭,至于他们救我的因由,好像是想让我加入他们门派。我未应允,他们也未强求。我怕你已经先到鄱阳来寻我,故离青州便一路赶来……”
    “……”
    “哪怕全天下人都说柳郎你不在人世,嫣嫣仍坚信你还活着……”
    “……”
    “嫣嫣是傻,这两月对你朝思暮想,却不知你怀中已有了她人,早已将我忘怀……”
    “……”
    “知道!你所受的苦痛,嫣嫣都知道……对不起,柳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隐居?三个人?那英妹妹呢?你不管她了?”
    “……”
    “嫣嫣知道了,可是……”
    
窗上二人影子拥到一处,再也听不到响动。芸萝偏回螓首,不知何时,已是泪眼朦胧。冷月无情,霜辉偏照伊人,孤影茕茕,独立怆然。芸萝倚在树上良久,忽而闻得房中再传来人声:“柳郎,在你心中,是嫣嫣重一些,还是那个……还是端木姑娘重一些?”
    “……”
    “可是你真心话?听你这么说,嫣嫣好高兴……”
    
芸萝只觉芳心一阵绞痛,柳逸安写下究竟什么话语,她无法亲见,然心中已开始胡乱猜测,两行清泪止不住沿着脸颊躺下,反射着星月之光,冷冷晶晶。心知是柳逸安为了哄沐珺兰的甜言蜜语,然而芸萝心中却如无数虫豸在咬啮一般,痛不能当,再也无法在院中待下去,一扭身便轻泣着跑回客栈之中,罗裙拨动地上草叶,哗哗声作响。
    “……”
    “有声音吗?我没听见啊,兴许是野猫吧!”身后沐珺兰慵然无力的声音紧随传来……
    
返回自己房中,芸萝伏在木桌之上,心中疼痛愈发加剧,只觉这房中污浊混沌,迫人窒息。不知低声啜泣了多久,她起身拭去睫下泪痕,提了双锤便推门而出,只见诺大的街井空空旷旷,冷冷清清,浮云从月下飘过,在石地上偷下一隐一现的倒影,如同灵魅一般。芸萝仿佛失去魂魄的躯壳,信步而行,待得前方没有去路时方才慢慢回神。一条弯曲的河流横亘南北,映在萧然月华之下,如亮白的缎带一般。
    
“芸萝,芸萝,你才是真的傻!明知他心中早已有了别的女子,怎地还要对他动情;你早应该知道,这一天不可避免的会到来……在他心中,留给你的角落,又究竟只有多少?”芸萝孤立江边,衣袂逆风而展,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显得何其娇弱。自出祁连一路,二人朝夕相处,虽劫难重重,然每一时,每一刻,总觉得被淡淡的欢乐围绕,只盼与他一路走下去,直至白发皤然,直至天荒地老,然而,这般时光,终于到了尽头了么?这一刻,他和那个女子,想必正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将我浑然忘却了罢……
    
芸萝眼中泪水甫一流下,转瞬便被冷风拂干,粉靥此时已被冻得通红,看着水中朦朦胧胧的倒影,她不停摇头,自嘲道:“不妒?包容?芸萝啊芸萝,你劝了自己何止千次万次,终归是无用的!”
    
褪去鞋袜,芸萝在江边的草茵上坐下,将双足浸入江水之中,肌肤传来的凛冽感受,使得她心神渐而安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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