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梯王后

44 第四十四章 只能容身在他人的眼眸


颠簸的旅途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行动中接近了尾声,赫梯军队再次凯旋而归,在众人的欢呼中浩浩荡荡地抵达哈图萨斯。古老的石头城墙,在阳光下散发出土黄色的微光,远远望去,竟然拼凑出一张张单薄的脸。他们狞笑着,与看不见的尘埃共舞。
    徐若桃望着马车外一张张笑脸,恍惚中觉察到自己破碎的心情。阳光下盛开的笑脸,都像是皮开肉绽的伤口,血淋淋地随风摇摆。她恐慌地往后缩,退到马车的角落,并将脑袋放置并拢的双膝之上,紧紧地合上了双眼。
    但是,即使这种万无一失的保护姿势,也躲不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一浪高出一浪的呐喊,仿佛一双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抓着徐若桃的心,一下接一下地揉捏,直到粉碎。她捂住耳朵,不停地摇头,想要甩掉坏掉得不安。剧烈的抖动中,眼前浮起细碎的星星,她微张双目,竟然涌上头晕目眩的感觉。
    身边的西贝儿一直担心地盯着她,想要保护她的手却停在空中始终不曾落下。她从来没有见过徐若桃露出过这种害怕的表情,那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却像是退去了所有盔甲,袒露着光秃秃的皮肤,任人宰割。她虽然心疼,却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安慰。她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连语言交流都无从下口。
    马车终于停下,穆尔西里从车外探出头,伸着手臂将徐若桃从车里抱了下来。他搂着她的腰,将环顾四周的眼神浓缩。
    “这就是我强盛的赫梯帝国,这就是我安居乐业的城民,他们的敬仰和崇拜,才是我身为帝王的荣耀和光辉。”
    徐若桃静静地蜷缩在他的胸前,没有表情的脸越发惨白。她已经不在乎眼前的一切,即使位高权重,即使荣华富贵,对于她而言都是没有真实意义的假象。只要留在穆尔西里的身边,她永远要忍受战争带给她的苦痛。可是,他却不知道,她早已燃尽了生存的希望。
    冗长的欢迎宴会上,穆尔西里心情非常好。他连喝了几十杯酒,直到呼吸都变成了浓郁的酒味。徐若桃坐在他的身边,垂着头玩弄面前的水果。她的话很少,也从来没有笑容。安静得犹如夜晚盛开的昙花,连气息都变得稍纵即逝。
    台下的大臣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他们尽情的狂欢,为战争的胜利发自肺腑的愉悦。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可悲的事实,生命在战斗中变得一钱不值。以前,徐若桃从来不知道,活着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即使天灾人祸也没有战争可怕。一场攻打苏美尔的战争,竟然断送了上千人的生命,就像当初对待巴比伦的人一样,穆尔西里依旧采取残暴的屠城策略,将能够杀尽的人们毫不留情地斩杀。
    在这样的气氛下,徐若桃的心跳都变得无意义了。从她出现在这里,被穆尔西里抢回来,再到遇见地塔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会有温柔的爱情美梦等着自己。但是,此时此刻,望着搂着自己的男人,她的喉间突然涌起一股灼痛的恶心。自己深爱的人,自己认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居然连活着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下。要怎样找回丢失的爱,她已经不愿意去想。
    宴会接近尾声,穆尔西里抱起昏昏欲睡的徐若桃,径自走回他们久违的寝室。曾经缠绵的时光,都被长廊里路过的风打散,徐若桃闭着眼,不愿意看见身边的一切。从白色的床单,到白色的帷幔,甚至是穆尔西里的脸。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个万花筒,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都只是滑稽的混乱,平和得不切实际。
    穆尔西里把她轻置于大床上,伸手抚摸她的脸。微凉的触感仿佛映照了她的心。他拾起她的手,强迫她搂紧自己,火热的身体在接触到的瞬间就像点燃一样飘忽不定。她慢慢地睁开眼,掠过埋在胸前的长发,将眼神定格于天花板上的某个黑点。
    他埋头于自己的欲望,甚至不曾注意到徐若桃涣散的眼神和那微微颤抖的双唇,她想要问一句:你还爱我吗?却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因为她知道,他的爱情一直都只是强烈的占有欲。
    “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是身体不舒服吗?”穆尔西里的手缠住滑下被单的发丝,温热的鼻息唤醒了徐若桃几乎窒息的思绪。她抽回眼神,转而望向他的脸,随后虚弱地摇头。
    他的手掌虽然大,却并不厚实。纤细修长的指尖滑过脸颊的时候,像一条没有发育完全的小蛇,柔软细腻。曾经,她迷恋过他的触摸。就像喜欢吃糖果的孩子一样,带着天真的笑容强烈地渴望。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却让她难过。每次被他的手掌握,她的心就像漏进了空气,凉飕飕地□□。渐渐麻木的神经,被沉默武装着。
    “桃子,咱们生个孩子吧!”穆尔西里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慢慢拖起她的脸。迷离的眼神里还夹杂着□□,他含住她的耳朵,将本该甜蜜的言语注入她的心底。
    徐若桃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调转头,把身体裹进旁边的被子。她的背影无声无息,却戳痛了穆尔西里的眼睛。他凑过去,搂紧她的肩膀。光滑细腻的皮肤被薄薄的汗水覆盖,有股淡淡的甜味。鼻尖收集的味道是熟悉的,却感觉不到真实。
    他按住她的脸,揪着她的眼神不放,口中急切地呼唤,略显沉闷。
    “你到底是怎么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徐若桃懒得扭头,直勾勾地凝视眼前的脸。依旧俊朗清新的模样,依旧温柔甜蜜的眼神,依旧积极霸道的行动,却再不能激起她的感知。她摇摇头,冷淡的眼神直舔到穆尔西里的面上来。
    “我累了,想睡了。”
    听到逝入风中的声音,穆尔西里的心里犹如千万树梨花开尽,只感到落寞中清冽如昔。他包住她的脸,不依不饶地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
    徐若桃别扭地皱起眉,略带恳求地呢喃:
    “我真的累了,让我睡觉吧。”
    这是她的结束语,没有预兆的,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穆尔西里痛苦地垂下头,颤抖的手臂泄露了他的不安。他用几乎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力道,死死地拥抱她,连同她的呼吸,全部包裹进自己的怀里。
    但是,徐若桃已经没有了回应,她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屋内的空气渐渐褪去妖娆,陷入沉寂。只有均匀的呼吸可以代替沉默。
    隔了多久,徐若桃从穆尔西里的身下逃开。拉起一件足以裹身的长袍推开了卧室的门。阴冷的寒风撩拨着单薄的衣物,颤抖转化成鸡皮疙瘩覆盖了她的全身。她紧紧手里的衣服,还是走出了长廊。
    走廊的尽头,是已经结冰的荷花池。曾经,她喜欢过的莲花在这里盛开了两个春夏。她喜欢她们的出淤泥而不染,也喜欢她们的清高,她以为她们像极了自己。但是,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望着满池坚硬的冰块,她的泪竟然无自觉地剥开了眼睑。
    “如果撑不下去,就应该找人帮忙。”
    身后宠溺的声音划开凉透的空气,惊得徐若桃一时忘记了擦干眼泪。她转过身,望着月光下白衣素净的汉提里。他的眼瞳分外锐利,那真挚的眼神已经深深地将她捕获。
    徐若桃怔然地摸摸湿润的脸,然后躲避似的垂下了头。
    汉提里慢悠悠地靠过来,停在合理的距离之内,像是等着她恢复一样,注视着她低垂的脸。
    当寒风像刀子一样刮伤泪痕的时候,徐若桃才抬起眼,将汉提里几乎幽禁了月光的眼神放大,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并且挤出了一个貌似一尘不染的微笑。
    但是,汉提里却说:
    “不要勉强自己!”
    本来伪装好的坚强,在他的话语里不攻自破,徐若桃蹲下身,借着风里的凄美,哭得昏天暗地。本以为干涸的眼泪,轻易就流了一公升,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手掌却被汉提里抓住。
    他看着她,眼神里都是包容。
    徐若桃茫然地瞪着眼睛,把湿淋淋的脑袋撞到了他的胸口。他屈起手臂,温暖便长驱直入。
    她抽泣了一会儿,渐渐重拾理智。
    “对不起,让你看见了这么窝囊的我。”
    她躲开他的拥抱,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倒。可能因为蹲在地上的时间有些长,腿脚不太灵便,一不留神没有站稳,整个身体像后倒去。
    汉提里拉住她的胳膊,重新接住她那冰凉的脸。
    他的怀里,是穆尔西里没有的体贴。
    徐若桃愕然地僵直身体,却感觉他的手臂正用力的环着她的腰。淌过耳垂的呼吸还搅着心酸凉凉地滑进她的不安,她扬起脸,仰视汉提里的笑容。
    那笑容里仿佛深藏了许多黄昏时光,照得她不知所措。
    “不要这样。”
    徐若桃挣扎了一下,却并未挣脱。
    汉提里加紧双臂的力道,将她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脸,慢慢靠过来,温热的吐息碰撞着徐若桃还在犹豫的理智。她想要别过脸,却被他的呼吸噙住,温润的唇夹着甜蜜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她的脸上。
    徐若桃忘记了挣扎,挂着孤独单调的呼吸浅浅地回应着他。
    他们彼此交换着呼吸,仿佛时间在此停止。等到徐若桃恍然想起自己的失态急着撤退的时候,汉提里已经将她抱起。
    “脚麻了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圆润,徐若桃仿佛周身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中。就像空杯中注满水一般,缓缓将人治愈。
    “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至少,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哭着入睡。”
    汉提里将她放在寝室的门口,在她的耳边轻咛了一句简单的话,随即转身,像一抹淡淡的风,消失在夜色里。
    徐若桃楞在门口,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心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剧烈地颤抖。动摇灵魂的声音仿佛潜伏在心底,一遍一遍重复。她闭上眼,逼迫自己调整呼吸。
    推门走进寝室的时候,穆尔西里还在熟睡。因为喝酒的原因,他的梦显得悠长。徐若桃靠近窗边,望着窗外的月亮。
    直到现在,她都不希望自己这局爱情游戏,赢得了真爱,却输掉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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