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9 第八章


京城,玄静王府。
    子玄仍旧坐在凉亭中,只是这次喝的是酒。
    今晚的月色格外美,晚风也很怡人,但子玄却有些烦闷,或者应该说是——不安。这半个月来,他照常上朝,给母后请安,忙于朝政。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让他牵挂着。等到今天早上他从凤宁宫出来,经过瑶华宫时,他才恍然明白这些日子悬在他心上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惹他心烦的女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这样牵挂?而冷漠孤绝如他,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这样的感觉牵绊住。尹若芙,真是他命中的劫。
    子玄皱眉,仰头又饮了一杯酒,还欲举杯,手却被人拦住。
    “王爷,您喝得太多了。”玉凝拦过酒杯劝道。
    尽管喝了不少酒,子玄还是很清醒,没有半点醉意:“有事禀告?”
    “没有。”玉凝的声音很低。她只是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饮酒,那清冷高贵的身影不知为何透着一丝落寞。自从来到这新建造的王府,他独喜欢在这凉亭里对着一塘芙蓉出神。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子玄也不再斟酒,只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爷有心事?”玉凝没有理会子玄的打发。与赤璋同为他心腹多年,她自认为比别人更能接近他,了解他。
    子玄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江南的私盐一案,二哥查得如何?”
    他和她说的依旧是公事,玉凝不是不失望的。“敬阳王表面上每日陪芙蓉公主游玩,私下都由宇文易查探。如今只待找到铁证,那时我们也可把京里涉案的官员一网打尽。”
    子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此事牵连甚广,恐怕付家也会牵连其中,不知若芙会怎样。据他所知,她只剩这一门亲戚罢。
    “王爷可是在担心什么?”玉凝见他自顾自地深思,以为有什么不妥。
    子玄仿佛被玉凝一语点醒般。他在担心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这样不由自主地牵挂着她,这样由她轻易地影响着自己的情绪。她就像一缕柔和的日光照进他冰封的心间,他连拒绝都来不及。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眼里闪着的光亮是玉凝从未见过的温柔。而玉凝的表情却渐渐失落下去。
    江南连日来都是烟雨蒙蒙的。若芙在屋子里郁闷地望天。那天晚上,她只是心血来潮地想为二哥牵个红线,不知为何就把他惹着了,接连几天来都是对她不冷不热的。
    “不娶就不娶嘛,发什么脾气!”若芙委屈地对着趴在窗子上发牢骚。
    “公主,要不我们去高府看看表小姐?”小遥看她都憋闷好几天了,怂恿她出去散心。
    “去见表姐当然好。可是我不想看到高禄那个混球。”她也不是傻子,想起高禄看她的眼神,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们派人去只把表小姐接来?”小遥跟在若芙身边多年,二人名为主仆,情若姐妹,因而说话也常常不计较礼数。
    若芙想了想,点头同意。
    不多会儿工夫,静娴就被接来了。
    “表姐,这几日高禄还有没有欺负你?”若芙见静娴脸色不太好,猜着肯定与高禄有关。
    静娴摇头道:“他这几日都不着家。哪里还有闲工夫欺负我。”她拉了若芙的手,“我怎么瞧着你也有心事的样子呢?”
    “我把二哥惹不高兴了。”若芙懊恼得很,“都怪我多管闲事,想给二哥和崔兰小姐牵红线。”
    “珞儿,”静娴想起前些天子敬看若芙的眼神,很认真地道:“不要和二皇子太亲近。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关系太近会招人闲话的。”
    若芙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层,“二哥很疼我,这皇宫里,除了母后,就二哥待我最好了。”
    静娴还欲开口,却见自家府中的家奴急匆匆地跑来,“少夫人,夫人命您速回府中。老爷和少爷出事了!”
    静娴闻言脸色大变,也不记得和若芙告别就匆忙离去。若芙还在为静娴担心,又有侍婢来告说子敬在找她。
    若芙到子敬的书房时,子敬正在写奏章,见她进来,搁了笔起身邀她一起坐到窗边的软榻上。他虽不似之前的淡漠,表情仍十分严肃。
    “二哥,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你不要生珞儿的气好不好……”若芙被他没有笑容的神情唬住了,可怜兮兮的道歉。
    子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二哥不生你的气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别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私盐一案如今已经查明。江南私盐猖獗全因江南巡抚高佑为其主谋。”子敬说得很慢,若芙渐渐听出了头绪,“而高禄正是连接私盐商号和高佑的中间人。高家父子如今已被捕,只待父皇发落。”
    若芙的脑袋中轰鸣一片,这才明白高夫人匆忙叫静娴回去是为何。“那么……父皇会怎么发落?”
    “我朝严令禁止贩卖私盐。江南私盐牵连甚广,为摄人心,作为江南私盐的主犯,问斩高家父子是铁定的,至于其家眷……”子敬还未说完,若芙“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央求着:“二哥,救救表姐,救救她……”
    子敬扶起她,她已经泣不成声。他也不劝,只是默默地为她拭泪。其实来江南之前,经他和子玄一番查证,已基本确定私盐一案的主谋,只是缺乏凭证。子玄的人无意中也查证出高禄的妻子和若芙的这一层关系,可是……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她受伤。
    待若芙渐渐停止哭声,子敬才轻声说:“我已求父皇开恩怜其家眷。付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父皇看在这份上也会格外开恩的。”
    若芙呆呆地望着子敬许久,然后默默点头。
    几日后,高家父子便被问斩。至于付静娴,皇上悯其为忠臣之女,没有责其与高家家眷一同流放,而是送归付家。江南事毕,子敬须立刻回京,若芙也不好多做逗留。与付家作别时,各自心有戚戚,反而无话可说。静娴自那日后终日寡言少语,人似呆木。若芙与之别过后,便随子敬上了回京的马车。
    子敬在江南查办高家父子时,子玄在京城也捕了私盐一案的真正幕后主使——文经。自此,私盐一案一干人等全部肃清,满朝文武皆感叹两位王爷处事之英明果决。
    此时,受了大刑的文经奄奄一息地匐在子玄脚边,要用一个惊天的秘密换他一家人的平安。
    “王爷与敬阳王兄弟齐心,共破此案,下官委实佩服。”文经张合着带着血污的乌唇,声音低哑地难听,“王爷今日与敬阳王兄弟情深,明日一样会为夺位手足相残。下官有一事禀告王爷,可为王爷日后夺嫡谋划。”
    子玄站在他面前,眉宇间的光华令他仿若君临天下的王者,脸上的表情未为文经的话动容半分。
    文经嘴角噙上一抹嗜血的笑,“敬阳王亲手杀了尹代风!”
    子玄神色一凛,天牢内回响着文经狂妄的大笑。
    从江南回来,若芙就去了凤宁宫。皇后原本以为她回活蹦乱跳地讲着一路上的趣事,没料到小姑娘只是郁郁寡欢地趴在她的膝头,告诉她表姐的不幸。
    皇后慈爱地抚着她的头,“珞儿,你可是但是也会步你表姐的后尘?”
    若芙抬起头对上皇后温和的眼神,默默地点头。
    皇后很温柔地笑了,“珞儿,不要担心,母后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归宿的。”
    听了皇后的话,若芙觉得心头暖暖的,往皇后的怀里窝地更深了些。皇后察觉到她这一撒娇的小动作,不由得一笑。她仔细呵护了这么多年的明珠,也只有他能够像她一样全心全意地待珞儿好罢。只是……珞儿这身份得改改……
    子玄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若芙在母后的怀里撒娇。不知为何,素来清冷的心头也泛起了一丝温情。他向母后问了安,若芙在母后怀里叫了一声“四哥”,声音软软的,像轻柔的羽毛拂过他心上,痒痒的。
    “子敬怎么没和你一起来?”皇后见只有子玄一人进来,便问道。
    “早朝后,父皇留二哥下来,应是有事商议。”子玄答道,顺手拿起宫女奉上的茶。用清晨露水煮茶,不遮茶性,茶香在唇齿间四溢开来,苦涩中有带着甘甜清香的回味,是太平猴魁中的上品。透过氤氲的雾气看着对面面冠如玉的女子,不免又想起文经的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皇后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御医叮嘱要多休息。子玄和若芙在凤宁宫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了。
    “四哥,二哥说父皇这次能特赦我表姐,都是你求的情。谢谢你。”她这个四哥一向冷漠无情,这次能为静娴开口,若芙很是感激。
    “谢倒不用。”子玄牵了牵嘴角,“反而是我最近新得了一个封号,还得谢谢珞儿你呢。”
    若芙心里“咯噔”了一下,讪笑着:“呵呵,四哥,我……”
    “冷面王爷——不是珞儿你给我起的封号吗?嗯?”最后那个反问寒意十足,若芙只会干笑了。真该死,小遥那个大嘴巴,她私下里发牢骚叫的外号,怎么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四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她讨好地笑着,只恨不得长出一条尾巴来摇一摇了。真是许久不见冷面王爷发功,果然威力不减!
    她脸上虽是抱歉的笑容,眼里却尽是调皮的神色。子玄见时间也不早了,他还有正事,也就不逗她,大发慈悲地放她走了。若芙一转身夹着尾巴就跑了。子玄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连背影都闪烁着耀眼的快乐,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湮没在曾经里,何必去打扰她的快乐。那个真相,他会永远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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