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皇后身后的一切事宜都是子敬和子玄操办的。皇上自那日起就一直呆在凤宁宫，谁也不见。皇后的头七已过，若芙也要入太庙守孝了。
    “公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小遥站在一身素服的若芙身后道。
    若芙拿过一个锦盒递给她，“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不要再这么叫了。”
    “嗯，那奴婢叫您小姐吧。”小遥很伶俐地回答道。
    若芙温柔的笑笑，“小遥，太庙的生活终究清苦一些，你不必一定要跟着我的。这个里面有些首饰你拿着……”
    小遥听明白若芙的意思，烫手似的丢下那只盒子，“小姐，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能没人照顾呢？而且王爷他……”她才发现一时心急说多了话，连忙住口。
    “谁？你说四哥吗？”若芙的脸不由得红了。莫名其妙被赐婚，她如今听到他的名字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没……没什么，小姐，快出发吧，不然该晚了。”小遥怕若芙再问话，就先出去打点车马了。
    若芙也不想耽误，由宫女扶着上了马车，才发现子玄已经在车里了。“四……四哥？”她吃了一惊，脸上刚刚退下的红晕又燃了起来。
    “我送你去太庙。”子玄解释道，仍然是简明扼要的风格，只是比平日温柔些的语气。
    若芙羞涩地点点头，此后二人便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太庙前停下，子玄才开口叫住就要下车的若芙，“珞儿……”
    准备起身的若芙又默默坐下，等着他接下的话。子玄抬手用拇指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心。若芙被他指间的凉意惊了一下，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却不小心对上他如深潭般的双眸。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清冽，他此刻的眼神只能用温柔形容，还泛着她不曾见过的悸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若芙还是临阵脱逃了。她微微往旁边挪动着身子，却不料他一把把她抱到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吟了一句：“纵看人间芳菲尽，不如芙蓉倾城色。”人间姹紫嫣红都看遍，我才知是为等你一人的出现。“珞儿，我好开心母后把你许给我，你呢？”
    他低低的声音似蛊惑般回响在耳边，说话间的热气拂在她脸上，直痒到心里去，她的鼻间全是他的气息，那淡淡的茶香味使她迷离了，就这么乖乖软软地任由他抱着。
    子玄低头看着已经涨红了脸不说话的小姑娘，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是他太急进了。这样的时间和地点，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看来是把她吓着了。“小遥在等你了，去吧。记着，你不是孤苦无依，任何时候都不要害怕，万事有我在。”说罢，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若芙得了自由，像受惊的小兽一样跐溜一下就下了马车。子玄从车帘的缝隙间目送她进了太庙，抚了抚上扬的嘴角。真奇怪，她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他也如此开心。原来单是这样爱着一个人，就这么幸福了。可是珞儿，我却越来越不满足了。
    若芙被安排住在太庙南苑的厢房，独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环境很是清幽。
    “没想到太庙也有这样清新雅致的地方。”若芙环视院落一周，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难为王爷这样周到。奴婢前些天来打点这里时可不是这个样子呢。”小遥推开厢房的门引若芙进去，“小姐你看，这里的陈设一点也不比宫里差分毫。”
    若芙也猜想到必定是子玄细心安排的。二哥成亲总不好待她如以往亲近，如今母后也不在了，她原以为自己又是孤苦无依了，还好，还好她还有一个四哥。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那个对谁都是冷冰冰的男子，独独对她有那么些不同。
    子玄回到王府时，赤璋就前来禀报：“王爷，玉凝已经好几日不见踪影，是否要派人去找找？”
    子玄默了默，母后离世同时也是他被赐婚的那夜，玉凝在倾盆大雨中紧紧揪住他的衣角，求他不要娶尹若芙，求他不要娶别的女人。她脸上湿淋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充满了绝望却又透着强烈的渴望。她希望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只是她，就像她的心从来只为他存在一样。她放下了骄傲，放下了一个女人的矜持，最卑微的却又最疯狂地乞求他，乞求他爱她！
    面对几乎失去理智的她，他却依然冷静自持，同样被大雨浇透全身，他也没有丝毫的狼狈，眉宇间没有不耐却也没有怜惜，他依旧是那个冷艳卓然的玄静王。
    玉凝的脸上只剩下绝望了。他至始至终没有回答她一句话，答案却再清楚不过。望着雨夜下他冷峻到没有丝毫表情的脸，想起那个艳阳天下，同样的面孔对着那个女孩时隐隐透着的笑意和宠溺；她才明白，于他，只有那个女孩是唯一特别的。一切都只是她在——飞蛾扑火。醒悟的她似悲吟，又似恣笑了一声，赌咒般地道：“赵子玄，你最后的女人肯定还是我！只有我！”
    子玄从那夜中抽回思绪，“不用了，随她去吧。”
    “王爷，玉凝她……”赤璋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王爷难道不顾及玉凝这么多年的忠心了吗？”
    子玄眼里闪过冷冽的光，“如果不是顾忌她这些年的忠心，如今她已成威胁，你认为我会怎么做？”
    赤璋才说完刚才的话就知自己僭越了，“赤璋知错。”
    子玄玩弄着手边刚奇珍斋刚送来的璞玉，有些心不在焉，“你跟随我多年，必然知道我心中所想。玉凝的事，到此为止。”
    子玄话已至此，赤璋便不好再说什么，“属下明白。”
    “赤璋，”子玄叫住转身欲走的人，“你是否觉得我太过无情？”
    “王爷教导过属下，多情只会坏事。赤璋铭记在心。”他不仅牢记着，也一直这样做。除了子玄，他谁也不信。子玄仿佛就是他的信仰，让他死生相随。
    子玄自嘲地笑笑。多情只会坏事么？珞儿，你看从前的我是多么浅薄无知，一旦为情所羁绊，哪里还顾得了旁的事呢？只要遇到对的人，就算为她倾尽天下，又何妨？只要是为了你，我都觉得深、以、为、幸。
    在太庙住了近一个月，若芙每日抄经、诵经、礼佛，日子过得从未有的平静。原本最爱热闹的人，如今倒文静了许多，更何况还有小遥作伴，日子也不算难过。只是太庙里也是只吃素禁荤腥的，若芙吃了一个月的素食，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抗议了。小遥见若芙近来每日进食不多，总想着方法给她添些新菜色，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芙仍是食欲不振的样子。
    “小遥，你带我去哪里？”若芙一早起来就被小遥神神秘秘地拉着往太庙的后山走。
    “去治治小姐食欲不振的毛病。”小遥从来太庙起，还没有这么兴奋的时候。
    若芙望了望没有尽头的台阶，叹了口气，“我看你是想累坏我。”
    小遥也不辩解，只是笑得越发狡黠。
    终于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她们到了山顶。若芙已经薄汗微出了，小遥却比路上还兴奋，直拉着若芙望山顶那座唯一的小屋去。若芙心里越发狐疑了。到了门口，小遥推开门就把若芙推了进去。
    若芙一眼就看见屋里坐在案几边上的人，“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子玄笑着对愣头愣脑的她招手道：“过来坐。”
    若芙走过去坐下才仔细看了眼案几上的东西，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子玄看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子，真不枉他费了这番心思。“都是你爱吃的菜和点心。还满意吗？听说你在太庙嘴馋得厉害。”
    若芙听到这里，立刻把小遥腹诽了一通。她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淑女形象这下彻底毁了。
    “先喝一碗粥吧。”子玄推给她一碗香菇鸡肉粥。若芙舀了一口，饱满的米粒包裹着嫩滑的鸡肉，夹着香菇的香气滑过口腔，暖暖地滑进胃里，若芙好吃得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一小碗粥很快被她喝地见底，她才发现子玄一直看着她，顿时觉得只这样顾着吃好像不太好，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子玄见她终于开始关注吃的以外的事物，他的自信心总算得到一点安抚。要是让别人知道他玄静王不如一碗粥有魅力，他还要不要混了？
    “早知道你馋了这么久，我就早几天来了。”子玄在她即将把注意力放在面前油汪汪的鸡翅上时，及时说话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被子玄这么一说，若芙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就要去拿鸡翅的手，“四哥，不要笑话我！”
    子玄为她夹了一块清蒸鲈鱼，“先吃些清淡的。”
    若芙看着子玄对她的细心，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人来，“四哥……二哥和二嫂还好吗？”
    “二嫂有喜了行动不便，所以他们不能来看你。”
    子玄说得平淡，若芙却是兴奋不已，“真的吗？二嫂她……母后一定很高兴！”说到母后，原本兴奋的她又悲戚起来，“可惜母后……不在了……”
    “母后会高兴的。”子玄本意是想逗她开心的，却不料起了反效果，“珞儿，不要难过。”
    若芙硬忍回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转了话题，“四哥，把小遥也叫进来一起吃吧。”若芙到底是个讲义气的好姑娘，撇下小遥一个人在这里大快朵颐，她心里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放心，小遥现在也正犒劳她的五脏庙呢。只是珞儿……”他顿了顿，“你还要一直叫我四哥吗？”
    若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如今她已不是他的妹妹了，而且……她将来要嫁给他啊！她想了一会儿才呐呐地开口，“那……我跟别人一样，叫你王爷？”
    子玄似轻叹了一声，“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他伸出食指在茶盏里蘸了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这是我的表字。”
    若芙歪着脑袋念出声：“孝、之？”
    “嗯。”子玄对上她水盈盈的的双眸，只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星辰，“从来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这个只让你叫，好不好？”
    若芙有些呆了。他从来都是清冷到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对她有些特别，也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问过她“好不好”。那个不高兴就对她爱理不理，高兴就和她拌两句嘴的男子，真的就是眼前这位吗？
    “珞儿？”子玄叫醒了发呆已久的她。
    回过神来的若芙一眼又对上他明亮的眼睛，那双茶色的瞳仁好像能看穿她的一切一样，看得她的心怦怦乱跳。于是，她就在本该继续脉脉对望继而擦出火花的时刻鬼使神差地埋头抓起刚才垂涎已久的鸡翅狠狠地咬了一口；对面的子玄疑似笑着咳了一声，若芙的头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