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若芙闲来无事便在房中翻阅起棋谱。子玄早朝归来，面色有些凝重。回房时见若芙看书正入神，便叫了声：“珞儿。”
    若芙应声回头，“孝之回来了。”她放下棋谱，为他沏了一杯茶。
    子玄略带责备的口吻道，“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背对着房门坐吗？这样很危险。”
    “有什么好危险的？”若芙有些不服气。
    “万一有坏人进来，你都不知道。”子玄冷了语气吓唬她。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虚张声势，理直气壮地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又不会武功，也对付不了坏人。
    子玄被驳得无言以对，只得叹气道：“我终究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陪我下盘棋罢，我闲闷了一早上。”若芙谄媚地笑着。
    子玄心里暗叫不好，他的小妻子的棋艺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好，棋品更是不用多说。可他还没想好推脱之词，若芙已经摆好棋盘了。子玄在心里叹气：赤璋，这会儿你怎么没什么事要来找我禀报呢？
    子玄与若芙相对而坐，若芙执黑，子玄执白。几步棋下来，子玄头疼不已——若芙走三步悔两步，好不容易等她下定了。
    “走定了？不改了？”子玄又问了一遍。
    “不改了。”若芙坚定地摇摇头。
    子玄正欲落棋，若芙却突然嚷道：“不行不行，你不可以走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下一步想走这里。”若芙说得理所应当。
    子玄听罢好气又好笑，只得掷下棋子认输。
    “怎么这么快就认输”摆明瞧不起她嘛。
    “玄静王妃棋艺精湛，在下甘拜下风。”子玄一脸“我伺候不起”的表情。
    “孝之，你是在嘲笑我罢？”若芙赌气地背过身去。
    子玄伤脑筋地望着她，叹了一口气。
    “王妃……”小遥在帘外恭声道：“有您的书信。”
    “我的信？”若芙有些吃惊，她实在想不起何人会写信与她。
    “拿进来。”子玄替若芙说道。
    若芙接过书信，信封无一字，信里也只写着：未时，春园茶楼。
    “谁写的信？”子玄问道。
    “不知道。”若芙把信递与子玄。
    子玄看罢，眉头一紧，将信揉掉：“不用理会。”
    “会是谁呢？”若芙却饶有兴致。
    “听我的话，不许去。”
    “可……也许是表亲家的人……”若芙想了半天，也只觉得只有表叔他们可能会写信给她。
    “不可能，相信我。珞儿……”子玄正想好好跟她说道，他刚才一直在心里召唤的赤璋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王爷，”赤璋在门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皇上召您入宫。”
    皇宫内。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皇上的声音很阴沉。
    父皇说话从来只露半分意思，子玄却懂得他指的是那件事，“是。今晚就会有父皇想要的结果了。”郑尚书一直是父皇的心头之患，如今他与杜廷尉势如水火，现在铲除他，即使来日事发，也可推到杜廷尉身上。
    “子玄，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皇上露出了一个极短暂赞许的笑容，却又很快冷下声道：“听说昨晚你府上有刺客？”
    子玄早就料到此事会传到父皇耳朵里，“劳父皇担心，事情都已解决。”
    “解决？刺客一个也没死，这也叫解决吗？”皇上似乎是开玩笑的语气，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狠厉。
    “儿臣……”子玄正欲解释，却被打断。
    “莫不是怕你的王妃吓着才手下留情？”皇帝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一语命中。
    “若芙她……”子玄一时难以辩解，却还是想尽办法维护若芙。父皇从来不喜欢若芙，他实在不想若芙为此多担罪责。“若芙她很贤惠。”
    皇帝的嘴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希望你的王妃会对你永远温柔体贴。”
    春园茶楼。
    若芙静静地坐在茶楼的一角品茶。尽管子玄不许她赴约，她还是想见见写信的人。反正若芙每次出门，子玄都会派人暗中保护她。
    “若芙……”南风走进茶楼，一眼就看到了她，毕竟她在众人之中是那么显眼。
    突然有个陌生来叫她，她有些警觉地打量他，“你是……”她实在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
    南风眼中有难掩的失落，“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南风。”
    “南风……”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形容，欣喜道：“你是南风哥哥？！”
    南风微笑着点头，“你终于记起来了。我父亲当年是尹将军的副将。”
    突遇儿时的玩伴，若芙既高兴又有些伤感，千头万绪地不知从何说起。
    南风顾及到时间紧迫，没时间和她这样慢慢叙旧，只得沉重着表情道，“珞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如果我能帮得上的话。”若芙想也没想就答应道。
    南风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请你让玄静王放了昨晚的刺客。”由他想来这只有她能做到。
    若芙满脸都是惊讶，“这个……你怎么会替一个刺客求情？”
    “他是我的师父，小时候你也见过的。”南风避重就轻，“他还教过你书法呢。”
    若芙极力回想过去，模模糊糊有那么一点印象，“是他？白寅先生？”若芙低下头，眉间微锁。
    “嗯，你记得不错。”南风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她记得。
    “他为什么要刺杀孝之？”若芙没有像南风所想的那样对往事充满怀念的样子，反而有些激动，“他应该知道，孝之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南风将青瓷茶杯握在手里，思忖良久才道：“若芙，有些事你并不知道，赵子玄他……”
    听着南风直呼子玄的名字，若芙显然有些不悦，下意识地撇过脸，不愿让南风看到。
    南风看出若芙的不悦，将茶杯轻放于案上，换了口吻道：“凭玄静王的行事作风，难免会招致仇家……”
    “不要再说了，”若芙打断他的话，“我会求孝之放了先生的。可是你们也得答应我，不能再伤害孝之了。”
    她句句都在维护她的夫君，南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冷着脸答应她。
    已经入冬了，细雪零星地点缀着王府的花园。若芙在房间里研磨，屋里暖如三月。她天生怕寒，因此子玄总是命人将屋内的暖炉烧得很旺。
    若芙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句“赌书泼茶道寻常”，字迹很是清秀。却不禁忆起春园茶楼的事来，心绪烦乱。
    子玄已从皇宫回府，在书房与赤璋商议要事，此刻方才回房，见若芙呆坐与案前，竟不知他已进来。
    “珞儿，”他走到她身边，“在想什么？”
    若芙回过神，却不知如何回答。
    子玄看见纸上一句“赌书泼茶道寻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提笔续到“青灯红帐香玉软”。若芙见句便羞红了双颊，嗔道：“堂堂玄静王竟写些淫词艳曲，对仗还极为不工。”
    “不过是闺中闲笔，又有何妨？只当是添做情趣。”子玄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她的脸上偷了个香。
    若芙红着脸将纸揉作一团，丢入碳盆烧了，“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珞儿的字倒是长进许多。”子玄重新提笔蘸了墨。
    “我以前的字很难看吗？”若芙瞪了他一眼。
    子玄并不作答，在新铺开的纸上写了一个“若”字，笔法遒劲有力。
    若芙看着纸上的“若”字，轻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犹犹豫豫地道：“孝之，我想求你一件事。”
    子玄依旧带着玩笑的口吻，“什么事要用求这么严重？”，接着在纸上写着“芙”字。
    “求你放了昨晚的刺客。”她很认真地道。
    他手里的笔顿时停住，墨在宣纸上化开，“你还是去了。”他搁笔道。
    “刺客里有儿时教我读书的先生……”她拉拉他的衣袖，“孝之，你就当是替我还情……”
    “珞儿……”他一时有些为难，“这不合律法。”
    “这我也知道，但……放不放人毕竟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她低头绞着十指，她知道他有这个权力。
    子玄心中此时却是怒火翻腾，他极力把她挡在这些纷扰之外，可是那些人还是要把她牵扯进来，利用她的良善和同情。看来此次的却还有漏网之鱼，好，他就放虎归山，来日，他会毫不手软，将他们全部扫清。
    敬阳王府。
    子敬一个人在书房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全是被风干的芙蓉花瓣。淡淡的芙蓉花香扑鼻而来。他捻起一片花瓣贴近鼻尖嗅着。他的眼神迷离，记忆似乎回到了很遥远的从前。
    院子里传来琰儿的嬉闹声，他从记忆中回到现实。合上木盒，仔细地将它藏在了墙上的暗格里——原来对一个人的爱可以掩藏地这么深。然而掩藏并不表示能够忘却，相反，却因为时间的沉淀而更加浓烈。
    “爹爹……”琰儿推开门走进来，“琰儿要爹爹抱……”三岁的赵琰说起话来依旧奶声奶气的。
    “琰儿乖，不要吵到爹爹……”崔兰也跟着儿子走了进来。
    “琰儿要和爹爹玩。”他已经扑到子敬的腿上撒起娇来。
    子敬抱起儿子哄到，“琰儿乖，要听娘的话……”
    早朝是传来了郑尚书杀了妻儿然后焚家的消息。文武百官无不□□了脸色，只有皇帝在悲痛的表情下有一抹满意的笑和子玄平静的神情。
    早朝过后，皇上单独留下了子玄。
    “可有留下后患？”皇上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子玄跪下拜了一次，“儿臣疏忽，事后经查才知郑尚书手中握有尹将军血书一封，如今已不知去向。”
    皇上没有预料中的恼怒，反而很平静地笑道：“不愧是尹代风当年举荐的人，心思真是不可小觑。”他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子玄，“此事还交给你办，不要教朕失望，也不要……”皇上似笑非笑，“教你的王妃失望。”
    子玄心知肚明，当年替父皇杀的尹将军的是子敬，本来善后之事也应交给二哥。如今他娶了若芙，父皇自然相信他会比二哥更心狠果决地处理一切隐患。
    子玄心事重重地回府。
    “孝之，”若芙仿佛等了他很久，“你知道郑尚书家的事了吗？”
    “珞儿，”子玄眉心深锁，“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你只要安分地在府里做好玄静王妃就够了。”
    命令似的口吻让她突然觉得他好陌生，“遵命，玄静王。”她赌气地转身欲走。
    他拉住她的手，“珞儿，不要生气。”他柔声道，“我只是为了你好，我都是为了你好。”
    若芙低头不语。
    赤璋从远处走来，和子玄对了一个眼神。
    “珞儿，我还有事，你先回房罢。”
    若芙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依旧神色温柔，便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对他浅浅一笑，转身出去，轻轻关上书房的门。
    “如何？”支走了若芙，子玄面色一沉。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郑尚书果然留有一手。”赤璋拿出一封书信递与子玄。
    子玄看罢书信便揉掉，“东西在哪？”
    “在扬州一个名叫清心的青楼女子手上。”
    “消息可靠？”
    “王府派出的探子得到的消息，王爷请放心。”
    “即刻准备，明日启程去扬州。”
    子玄回到房中。若芙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小遥刚做好的芙蓉糕。
    子玄对她的好胃口佩服不已，才吃过早饭呢，这只小馋猫。“珞儿，过来。”子玄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
    “有事吗？”若芙坐到子玄身旁，很殷勤地递上一块芙蓉糕，有福要同享嘛。
    子玄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明天我要出趟远门。”
    “去哪儿？”若芙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扬州。”
    若芙垂下头，小声嘟嚷：“烟花之地。”
    子玄拉过若芙的手，“才新婚不久就要小别，难为你了。”
    “听说扬州城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他此番前去，扬州城里的脂粉怕是要竞相环绕在他身边罢。若芙努力摆出凶悍的样子威胁：“不许拈花惹草！”
    她恶狠狠的样子在子玄眼里却甚是可爱，他捏捏她的脸调侃道：“家有悍妻，我怎么敢？”
    若芙嗔道：“休要拿我开玩笑。”
    子玄望着她生气的样子——怎么会有人连吃醋的样子都这么讨人喜欢？他一时情动，吻住了她樱桃似的双唇。
    突如其来的吻让她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含着下巴。他一只手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腰，不放过她的吻。
    “孝之……”她呢喃着。
    “还没有离开，我就舍不得你了，珞儿。”他抚着她的脸庞，只见她面红如霞，眼神迷离——能够拥有这样的她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妒狂。
    “到了扬州美女如云，你就会忘了我的。”她轻轻拭着双唇。
    子玄温柔地搂过她，“瞧你，又吃醋了。离别前就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吗？”
    她慵懒地躺在他的怀里，“早点回来。”
    他会心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