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转眼又是一年。皇上已近垂暮之年，精神日趋不济，暴戾之气便淡了许多。朝臣眼看皇上将至百年还未立太子，朝堂之上自然是波涛暗涌，渐渐分为两股势力。
    “二弟，父皇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瑜广王满面愁容道，“二弟你应该早作打算才是。”
    “子敬不明白大哥的话。”子敬脸上依旧是一抹优雅高贵的笑。
    子瑜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果然如上官宏所说，敬阳王的确心机极深。“二弟和大哥也要装糊涂？”
    “大哥，当心祸从口出。”子敬故意压低了声音。
    子瑜悠然地品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四弟的为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若是父皇传位于他。你我二人必定难保身家性命。”
    “手足兄弟，四弟不会如此决绝。”子敬淡然一笑，“大哥还是不要挑拨离间的好。”
    “二弟，大哥是为你好。”子瑜愤然道：“待他日四弟得了这天下后赶尽杀绝，你可别怪大哥没提醒你。”
    “大哥何必动怒？”子敬往他空了的茶杯里斟满了茶，“父皇近日不过身体抱恙，调养几日方可痊愈。大哥如今就盘算着父皇百年之后的事，可有谋反之嫌啊。”
    “二弟你……”子瑜被他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我兄弟二人难得一聚，奈何说这些事？何不好好畅饮一番？”子敬正准备叫下人备好酒席，子瑜却先一步阻止了。
    “谢二弟好意，”子瑜脸色铁青，“我府上还有事，恐怕不能和二弟开怀畅饮了。”
    “真是可惜。”子敬一脸惋惜道，“那大哥走好，二弟就不想远送了。”
    “二弟留步。”子瑜丢下这句话，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了敬阳王府。
    子玄下朝回府，才进门就听到一片喧哗——若芙正拉着风筝满院子跑。风筝飞得很高引得侍婢纷纷拍手叫好。
    子玄皱了皱眉头，轻咳了两声。侍婢们回头见子玄站在身后，面带不悦，连忙收声退到一边。
    “孝之，你看我的风筝飞得多高。”若芙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不悦，自顾自地得意道。
    “你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胡闹？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子玄嘴上责备道，却还是拿出丝帕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
    听着他“语重心长”的教诲，若芙没有丝毫的感觉，只仍旧把注意力放在她的风筝上——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无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玄静王了。
    子玄无奈地叹着气——她只要一玩起来就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王爷……”赤璋每次这么叫他就表示有要事禀告。
    子玄和赤璋来到书房。
    “什么事？”
    赤璋低声说道：“近日来，敬阳王与上官宏、瑜广王往来频繁。今日早朝后，瑜广王便去了敬阳王府上。”
    上官宏、瑜广王会往二哥那里靠拢已经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这二人不足为患。”
    “可是……敬阳王还有崔丞相……崔丞相可是敬阳王的岳父。”赤璋担忧道。
    子玄听罢摇摇头，“崔肃为人刚正不阿，生来最恨党争。他与二哥的关系反而会让他和二哥保持距离，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王爷请恕赤璋多言……”赤璋往前走了一步，“王爷您是否从未有过夺取天下之意？”
    子玄微怔，然后苦笑道，“还是你了解我。”一直以来他都只想着明哲保身，从未有过与二哥夺位之意。二哥是他除父皇外最尊敬的人，他根本不想与二哥兵戎相见。
    “王爷，此时万不可妇人之仁。倘若敬阳王登基，难保将来不会对您心生猜忌。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王妃考虑才是。”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他对子玄的心事也是了如指掌。
    “王妃……”门外的侍婢惊叫道。
    子玄闻声而出看见若芙正被侍婢从地上扶起。“珞儿……”他疾步走到她身旁，“摔伤没有啊？”
    若芙扁扁嘴，“没有。”当众摔了一跤，这下丢脸丢大了。
    “跟我回房看看。”子玄看出她的心思，对侍婢道：“去拿些药酒来。”
    房里，子玄仔细地为若芙上药——还好只是蹭破点皮没有伤筋动骨，可是若芙依旧疼得呱呱直叫。
    “你还好意思叫嚷？”子玄训斥道，“哪有王妃像你这么没规矩的？”
    若芙嘟嚷着嘴，眼里泛着泪光博取同情。子玄一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心软了，立刻柔声道：“下次不许再这么不小心了。”
    “嗯！”若芙难得乖巧地点头。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要听的。
    这么不愿受拘束的她会喜欢母仪天下的感觉吗？——子玄心里突然有了这么个念头。“珞儿……”
    “怎么了？”她有些心不在焉。上完药的她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想着接着放她的风筝。
    “二哥和我……你希望我们将来谁当皇帝？”他说话很少这样结巴。
    若芙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捂住他的嘴，“嘘——说这话要杀头的。”
    他拉开她的手，“不碍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若芙为难着——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考虑过。二哥待人那么亲厚，将来当了皇帝一定会是一个仁君。孝之也不差啊，虽然为人冷淡了些，可也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啊。“这个……你问我也没有用啊。这事要父皇来定夺。”
    子玄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能拿这种问题难为珞儿呢。”
    “那么孝之呢？孝之你想当皇帝吗？”若芙像做贼似的悄声问道。
    “不想。”子玄回答得很干脆——对她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若芙愣了一下，随后笑得十分满足，“孝之不想当皇帝，那珞儿也不想当皇后。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做我们的玄静王和玄静王妃，好不好？”
    “好。”他温存地搂过她，“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那么孝之呢？你会开心吗？”她窝在他的怀里，满心满意都是温暖的，连带着声音都是软软的。
    “我有你在身边，怎么能不开心呢？”他所有的幸福都是因为有她，“那么……珞儿，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今日匈奴又开始扰乱边境。我想请缨去平乱。”这种时刻他主动远离京城到边境就等于表明他玄静王丝毫没有称帝之心。
    “你要去打仗？”若芙始料未及，吃惊地睁大双眼。
    “不用担心。”他摸摸她的脑袋，“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敌得过我朝的精锐之师。”
    “我不想和你分开。”若芙颦蹙道：“能不能带上我？”
    子玄嗔道：“哪有打仗还带着老婆的？不给人笑死。”接着又安慰着她：“我很快就会回来。”
    每逢初一十五，若芙都会去相国寺上香。今日又是十五，子玄也陪着若芙去了相国寺。
    若芙和子玄上完香走出佛殿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瑜广王妃。
    “听说玄静王妃每逢初一十五都来上香，很是虔诚。”瑜广王妃又扯出招牌的虚伪笑容，“今日连玄静王也陪着来了。”
    “本王和若芙已经上完香了。就不打扰瑜广王妃拜佛许愿了。”子玄一见她就心生厌恶。
    “玄静王妃还未怀上子嗣，是应该好好求求观音保佑。”见子玄唯恐若芙受她欺负，她反而更来劲。
    若芙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随即又直红到耳根——还真的被她说中了。想到成亲都有两年了她还未能替孝之诞下子嗣，她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愧疚。
    见若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瑜广王妃心里十分得意，本以为子玄也会面色铁青，不料他却挑唇一笑，“只要夫妻和睦，有无子嗣并不重要。夫妻不和，再多子嗣又有何用。瑜广王妃已有两儿一女，瑜广王还不是三天两头纳妾？倒是您要多求菩萨，保佑瑜广王多多怜惜才是。”
    瑜广王妃自取其辱，脸色煞白又无言可驳，只得悻悻离开。
    “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若芙郁闷道。好像每次见到瑜广王妃都是这样的唇舌之战。
    “别理那种无聊的人。”子玄安慰道，“我们去逛逛东门大街罢。”
    “好。”一听到可以去玩，若芙一扫先前的不悦。
    子玄和若芙一直逛到天黑才准备回家，买的东西装了一马车。因为凡是若芙多看两眼的东西，子玄二话不说就都买下来了。于是若芙又给子玄起了一个绰号——败家王爷。
    “下次再也不敢和你逛街了。”若芙嗔道，“孝之真是比女人还会花钱。”
    子玄笑得一脸无辜，“我还不是为了哄你高兴。”
    二人正在马车里斗嘴，却听见马嘶叫一声，马车失去了控制剧烈地摇晃起来。
    “有刺……”车夫还没说完，已经被剑割破了喉咙。
    子玄立刻带若芙下了马车，一群黑衣人便围了上来。
    不等若芙反应过来，刀光剑影已经交错开来。子玄以一敌众，即使武艺再高也渐渐落了下风。更何况他还要保护若芙，不免分了心。
    若芙一个没站稳，跌在了地上，不等子玄扶起她，剑已经像她刺去——“珞儿……”子玄本能地用自己的手臂为她挡住了那一剑。剑在子玄的左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而出。
    “孝之……”若芙惊叫着却不能阻止更多的剑一齐向他刺来。子玄体力已经不支单膝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若芙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袭来的剑仍然没有丝毫犹豫。
    “不——珞儿——”
    剑在快刺到若芙的胸前时被打落，“南风？”若芙一眼就认出那个人的背影。
    “师父，住手。你不能杀她！”南风激动地对面前的黑衣人说道。
    “你给我滚开！”黑衣人怒道。就知道他会对她心慈手软，今晚的行动才没有让他知道。
    “师父……”南风依旧不依不饶，“若芙是无辜的。”
    “你看见没有，她在护着她的仇人！这等不孝女留在这世间作甚？”白寅拿剑指着若芙。
    “住口！”子玄吼道，“你们要杀的是我。放了若芙！”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诅咒他的珞儿。
    “我不走……”若芙抱着倒在地上的子玄，带着哭腔说道：“孝之，你死了，我怎会独活？”
    “尹若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护着仇人的儿子。尹将军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紫嫣冷冷道。
    “你……你在说什么？”若芙不明白她的话，却隐隐觉得她知道些什么。。
    “尹若芙，我今天就告诉你。”白寅逼近她，“你的父亲还有你们全家都是就是被狗皇帝派的御林军杀的！”
    若芙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的头脑中一片嗡响。“这……不是真的……你说谎！”若芙拼命摇头道。
    “是不是真的，你问问你护着的男人。”白寅失控地吼道，“他为了帮狗皇帝隐瞒真相杀了知情的郑尚书一家！”
    若芙震惊地望向子玄——他毫不避讳地与白寅对视着，眼里泛着浓浓的杀意。
    她跪在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地哀求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孝之……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对不起，珞儿。”子玄侧过头闭上双眼，不愿看她脸上绝望的表情。
    若芙的眼神一下黯淡了，魂魄仿佛被抽走一般，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跌坐在地上。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白寅将一把匕首丢在她面前，“亲手为你全家报仇罢。”
    若芙拾起匕首，双手颤抖——应该杀了他吗？他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可是……可是他是爱她的；她也一样爱着他啊……
    子玄望着几近崩溃的她，心中亦是撕心裂肺地痛。“不要逼她！你要杀我就自己动手。你不是一直想替你的哥哥报仇吗？”
    哥哥！——南风和紫嫣怔住了。师父不是孤身一人吗？他的哥哥是谁？难道……
    “原来你知道……哈哈……原来你都知道。真不愧是玄静王啊……”白寅忽然大笑起来，“没错。我不姓白，我姓郑！”
    “那么……”南风的声音有些喑哑，“郑尚书就是……”
    “是。他就是我的亲哥哥！”
    南风顿时明白为什么师父对于赵子玄格外仇恨的原因。
    白寅已将剑抵到子玄的胸膛，“我不会一剑结果你的。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一剑一剑折磨你到死！”
    “不要！”若芙看到这一幕，哭喊着，丢掉匕首抱住子玄。
    “那我就先送你上西天！”白寅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若芙闭上双眼——如果她不能够为父报仇，那么就让她为心爱的男人死罢！
    箭，如梭袭来，不偏不倚，正中白寅的心脏。
    “师父——”南风与紫嫣脱口叫道，却无法阻止白寅无力地倒下。他们几乎同时扶住了白寅。他已经断了气，双眸却依旧睁着，眼里还有不甘。
    子玄极目向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在一片漆黑里认出了拿弓的身影——二哥！
    敬阳王府的弓箭手霎时将黑衣人全部包围。
    “赵子敬！”南风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跳动着，全身的血管似乎都要爆裂开来。
    “放箭！”子敬大手一挥，箭如雨下。
    所有的黑衣人几乎是应声而倒，只剩南风和紫嫣还在奋力抵抗。若芙被子玄蒙住了双眼，但是箭穿梭的声音清晰地萦绕在耳畔。她哭喊着求子敬停手，可无论是孝之还是子敬都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
    “南风……”她听到紫嫣几近疯狂的尖叫。她知道，南风已经中箭了。不久，连紫嫣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寂静一片，她的脸贴在子玄的胸膛前，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她的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凉。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