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北枝花

23 第二十二章


边关漫漫黄沙夹杂着塞外细碎的雪花阵阵袭来。寸草不生的戈壁上荒凉无比。纵然是在狼烟四起,战马嘶鸣,刀风血雨之时,这里有的也只是挫骨扬灰的悲壮。这里的冬天干冷异常,将士的皮肤都已开始皲裂了。
    “王爷,取下桐城,匈奴人便无路可退了。”赤璋指着地图道。自从子玄率军来此,连夺几座城池。匈奴人见到“玄静王赵”的军旗就已经闻风丧胆,溃不成军。看来这一场战在拿下桐城后便可结束了。
    “你带兵埋伏在这里。”子玄指着地图上的山坳道,“待匈奴粮草一到便突袭,烧了他们的粮草。取桐城便如探囊取物。”
    “是,王爷。”赤璋领命退下。帐中就只剩下子玄一人。
    这场战就要打完了罢。从这里回到京城须得半月,如快马加鞭,六七天也就能到了。京城,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玄静王府,那个让他夜夜思归的地方;珞儿,那个让他爱到骨髓的女子;都在等着他。
    手,抚弄着她如玉的脸庞;温暖细腻。“珞儿……”有人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低沉温柔。是孝之吗?原来她这么快就可以来到他的身边。摆脱了躯体的束缚,一切都可以变得如此简单。
    “孝之……”她惊喜地睁开双眼来,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格外震惊——如此奢华的宫殿,这样熟悉的摆设……凤宁宫!若芙豁然醒悟。
    “你终于醒了。”那声音怎么也如此耳熟呢。她向声音的方向寻去,子敬俊美的面庞映入眼里。“二哥!”她惊叫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饮了毒酒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可是……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又是这样真实,并不像是在做梦。
    “我……”若芙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放心,你没有死。”子敬早就料到醒来后的她一定是茫然一片,“我命人在毒酒中做了手脚。你喝下去的不过是天竺的一种假死药。”
    “原来是这样啊。”听了子敬的解释,她明了了许多。这时她才发现,如今的他已是龙袍加身了。二哥……二哥是皇上了!
    见若芙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子敬微微一笑,“惊讶吗?”
    若芙知道自己失态了,摇着头道:“二哥当了皇上,是天下苍生之福。”如今二哥贵为皇上,说话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便了。
    子敬对她这种客道的话显然有些失望,却很快又换上温柔的笑容,“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想,我只在乎你。”这三天三夜,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他有多么担心。尽管已经试验过药效,可他还是害怕,害怕她醒不过来。
    若芙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二哥……二哥怎么能对她说这么暧昧的话?但转念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二哥,我被赐死的这件事孝之知道吗?”
    一团火在他心中燃烧,好不容易才被勉强压了下去。“他远在边关,自然是不知道的。”
    “还好。二哥千万不能让人把消息传给他。”她舒了一口气,要是他以为她死了,大概会伤心欲绝罢。“那么我该回家了。”她掀开被衾,欲走下床。
    “你哪儿也不能去!”子敬略带粗鲁地将她按回床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玄静王妃已经被先皇赐死了。现在的你,和玄静王妃,和玄静王府都没有关系了。那里不再是你的家!”
    若芙地看着子敬渐渐失去往日的温和,不知他为何要生气。仔细一想,他说的也很在理。名义上玄静王妃已经死了,她就不能再以这个身份存在了。二哥的确思虑周到。“那……那我就不回王府了。”
    “真的?”子敬仿佛看到了希望,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节奏。
    “嗯,我直接去边关找孝之。反正孝之说要戍边,我就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这样总行了吧。有没有玄静王妃的头衔都一样,反正孝之爱的是她。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她这句话给浇灭了,怒火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燃烧着。他冲动地箍住她的肩,“你为什么还不了解?你已经不是他的玄静王妃了。那他又凭什么拥有你?!”
    若芙完全呆住了,“二……二哥……”他到底在说什么?
    “珞儿……”他唤着她的小名,清晰无比。若芙惊讶地睁大双眼——自从他与崔兰成亲,便不再这么叫她了。“我一直,一直爱着你啊……”
    她的胸口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堵得她说不出话来。他却依旧自顾自地说道:“珞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要得到你啊。我不允许,不允许你离开我。除了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
    听着他疯狂的话,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思考,只是震惊又茫然地望着他。
    “皇后娘娘,吃碗雪梨膏罢。”宫女在正给修剪花枝的崔兰身后道。
    崔兰放下手中的剪刀,端过宫女手中的碗,舀了一小勺雪梨膏吃着,果然清甜爽口。
    “皇上在哪里?”崔兰问身边的小太监。
    “回娘娘,皇上在凤宁宫。”
    崔兰满腹心事地放下手中的碗——子敬登基之后便册封她为皇后,却没有安排她住在凤宁宫,反而将她安置在紫荆宫。原以为他只是想保留母后的处所。可是近来却听闻他将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安置在那里,每日都去探望却不许旁人接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他这般牵挂?若芙已经不在了,他还会对谁这样特别?难道……
    “娘娘莫要担心,”崔兰的贴身宫女梦蝶看出了她的心思,“皇上和娘娘是结发夫妻,娘娘又是贤良淑德,怎会敌不过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听伺候她的宫女说,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崔兰幽幽道。
    “奴婢就不信还有比娘娘更美的女子。”梦蝶不服道。
    边关。
    子玄在桐城外与匈奴对峙已有多日。赤璋扑了个空,没有截到敌军的粮草。看来他们从另一条路送来了粮草。但这一带地势复杂,除了子玄算到的这一条道,他实在难以推测他们还会走那一条路。将士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多有病倒的。在这样僵持下去,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子玄依旧在帐中研究地图——一定要找出他们的弱点。否则桐城将是固若金汤难以攻取,匈奴的援兵也很快就会到,那时他们将腹背受敌。
    “王爷,”赤璋从帐外走进来,“京城来的急报!”
    “说什么?”子玄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地图上。
    “皇上……驾崩了。”赤璋吞吐道。
    子玄微怔——父皇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悲伤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他心中泛开波纹。那样的感觉来得不那么猛烈,却是隐隐的痛。
    子玄咽了咽嗓子,缓缓开口道:“那么……”
    “敬阳王登基了。”不等子玄问完,赤璋便抢先说道。
    “是吗。”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二哥终于得到他想要的天下了。“王府没有消息吗?”
    赤璋知道子玄这话的意思:“王府没有来报。王妃一定是安好的。”
    珞儿啊,那个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女子,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要她一个人怎么承受?
    若芙一个人在房间里还未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这样的二哥是她不曾见过的。他的眼里温和不再,只觉得有团火在他茶色的眼眸中燃烧。他说他爱她!他怎么可以?可是他现在是皇上了,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不会属于他。如果她的余生只能被禁锢在这里,她宁愿抛去这躯壳,让自己的灵魂到孝之身边去。
    对不起,孝之,我没能遵守对你的承诺。也许我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我不能够允许我自己负你。
    若芙下定决心了结。她寻遍偌大的寝室,别说是匕首,就连任何锋利的东西都没有,好像被故意收起来一般。难道他早就考虑到她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搜寻无果,正懊恼着,却盯住了架子上的古董花瓶。她走近它,双手将它拿起,举过头顶然后松手——哗啦,花瓶碎了一地,残片像落花一样散落满地。
    宫女闻声进来,见到一地的碎瓷片,“娘娘,您没事罢?”
    “你叫我什么?”若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娘……”宫女又怯生生地叫了一遍。
    “我不是什么娘娘!”若芙吼道,又砸了一个玉如意。
    宫女见若芙动怒,早已在低声抽泣。若芙听到她的哭声,忽然觉得愧疚:为什么要对她发脾气呢?这件事与她何干?
    “对不起,你出去罢。让我一个人静静。”她俯身正准备去拾地上的碎片。
    “让奴婢来罢。”那宫女急忙上前拦住她,“娘娘当心割伤了手。”
    “皇上……”正对着门的宫女看到子敬就站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碎瓷片,面色不悦。
    若芙回过身,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子敬温柔地责备她,又对宫女命令道:“要收拾干净,别让她伤到。”
    “是。”宫女一边回应着,一边动作敏捷地收拾着。眼见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就要被清理干净,若芙不由得心急。趁着子敬不注意,将一块碎片藏进了衣袖。
    待宫女出去,子敬才又开口道:“晚膳想吃些什么?”
    若芙不想回答,有意侧过头——桌上那个精致的木盒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应该是他刚才带进来的罢。真是好生眼熟……这个,不是他十五岁生辰时她送的贺礼吗?
    “还记得它吗?”子敬看她注视着那木盒,心里顿时很愉悦——原来她也记得。
    “你还留着。”那木盒还是很新,看来是小心保管着的。原以为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他早就丢了。
    “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打开木盒,芙蓉花淡淡的香气溢了出来,弥漫在房间里。
    闻着那熟悉的花香,她不禁想起了王府的荷塘。
    ……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芙蓉呢?”
    “因为你。真该好好谢谢母后把珞儿许给我。”
    “应该是孝之去请求的罢。”
    “珞儿……”
    思绪又回到了从前,一切恍若昨天,却是那么遥远。
    子敬拈起一片花瓣,托起若芙的手掌,将它放在上面,“珞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一闯祸就来找我。我总是会帮你隐瞒或求情。这份情意,我始终不曾改变。”
    她凝视着手心里被风干的花瓣,薄唇微启,“若芙对二哥的情意也不曾改变。”
    “珞儿……”听得她这句话,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若芙始终都把二哥当做亲哥哥一样敬重。”她冷冷道,抬头与他对视,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失落渐渐充盈他的眼眸。
    “我不要你敬重我!我要你爱我!”他的眼神汹涌如大海,钳住她的肩,将她锁在怀里。
    若芙拼命地挣扎着,但他抱得那样紧,任她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她羞怒地捶打着他——袖子里的碎瓷片借着力道飞了出去砸在了墙上。反弹回来得细渣子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星红点,她的脸上一阵刺痛。
    子敬看着地上又碎成几瓣的瓷片,松开手,狠狠地盯着她:“为什么藏这个东西?”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埋下头不敢回答。
    他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扼住她的喉咙,怒吼道:“尹若芙,我取了这个天下就是为了要得到你!你若胆敢自寻短见,我便要全天下人给你陪葬!”
    强大的力道让她喘不过气来,快要……不能呼吸了……这样也好……她闭紧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他却突然送了松了手,“不要再动这种念头!”他愤然转身离去。
    若芙跌坐在地上,望着桌上满盒的芙蓉花瓣,泪如雨下。
    子敬回到御书房,难扼心中的怒火,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朕这般爱她,她为什么宁死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朕每天下朝就去看她,她想要什么朕都会给她。朕这样待她,她为什么连一丝爱都不愿给朕!”
    宇文易在一旁看着失控的子敬,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沉静温和的赵子敬到哪里去了?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他这样吗?
    一阵发泄过后,子敬终于冷静下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御书房,虚脱似的软在椅子上。
    “阿易,朕是不是很无能?”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道。
    宇文易拾起地上的奏章又放回原处,“皇上,有些事强求不来……”
    “朕一直以为,她总有一天会爱上朕。”他以为,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只要她离开子玄,只要她记起过去和他的回忆,她一定会爱他的。
    “皇上……如今您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宇文易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只执着于尹若芙一个人。皇后端庄贤淑,难道不比那个女人强百倍?
    “阿易,有些事,你不明白。”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那个送他芙蓉花瓣的女子,“罢了,你先退下。”他挥了挥手。
    “皇上,前线有战报。”宇文易本来就是来禀告这事的,现在方才想起。
    “战况如何。”之前来报子玄所向披靡,这场战应该快结束了吧。子玄也快要班师回朝了。四弟一回来,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了。
    “玄静王与匈奴在桐城僵持不下。”
    “知道了。”子敬彻底筋疲力尽了,“你可以退下了。朕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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