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小小年纪将颠簸习以为常，其实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梁小瑜心里发凉，将她抱得愈发紧了些，摇摇头，叫司机靠边停车，付了车钱抱着小小瑜下车。她也不知道她们该去哪里，又要去哪里。事情如今已经弄得沸沸扬扬了，想必“那边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了……不，也许根本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是曾经设想过千万遍却依旧令人恐惧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会被发现？离开这么多年，这件事情应该早就被湮没于时光的灰烬中了，到底为什么还会被挖掘出来？！她以为，只要小心翼翼，就可以真正安定下来过日子了。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太自以为是。
  
  注意到妈妈的脚步渐渐放慢下来，直到最终停住，小小瑜抓着她的手，疑惑的抬头看她：“妈妈……”
  女儿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去找亲亲叔叔好不好？”似乎是一种直觉，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秦钦可以帮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亲疏观念，总之，下意识的觉得，这种时候，可以麻烦秦钦，可是绝对不能把周焕傲给牵连进来。
  ……周焕傲是无辜的。
  可是只有这么一个理由吗？梁小瑜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畏惧那个不能说的理由。
  到底是因为太过疏远不想麻烦他，还是因为，存有私心只想让他过自由无忧的生活。
  她这样默然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又警惕起来，抬眼望见将自己和小小瑜团团围在中央的黑衣男人们，脸上敛了笑，立刻弯腰将小小瑜抱在怀里，尖锐的目光环顾四周，充满了类似于某种小兽面对外来危险时候下意识的自我防护。
  “我想请梁小姐到寒舍一坐，就我们共同认识的故人叙一叙旧。”
  这道声音很清润，可是不代表不危险。
  梁小瑜稍稍眯眼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她一只手抱着小小瑜，另一只手被小小瑜挡着，伸到口袋里按下手机按键。
  ——不管是谁，求你马上接电话，求你……救我。
  那男人走到她俩身前，看了梁小瑜一眼，转眼又去看一脸茫然的小小瑜，笑了笑：“你好。”
  他貌似在对着小小瑜说话。
  小小瑜望他一眼，虽然他是帅哥，但感觉到来自于母亲的恐惧，她于是很有骨气地别过头去，趴在梁小瑜的肩膀上：“妈妈，我们去找亲亲叔叔。”
  梁小瑜哄着她，又看向男人：“你好。但我不认识你。”
  “梁小姐认识李钰滢吧？”明明是问句，在他说来却成了肯定句，他微微一笑，“很巧，钰滢正是舍妹。”
  小小瑜顿觉母亲抱着自己的手紧了起来。
  “那么，最起码你也要将你的来历和地址报给我，不然的话，即便是青天白日里，我也不能随便跟人走了不是么？”梁小瑜强自镇定地望着男人。
  
  李家很大，装修得也很豪华漂亮，十足十像是以前梁小瑜曾羡慕过的那些装修杂志上面的样板房——其实不像是给人住的，更像是样板房。梁小瑜突然发现，自己羡慕的那些房子，装修得十分漂亮，但始终不适合住人。最起码对她来说，与其住李家这种大得夸张的房子，哪怕装潢精美大气，倒还不如以前和母亲一起住过的，那些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面积小，家具拥挤，可是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家人，不至于偶尔家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说句话都会有回声，怪恐怖的。
  所以说，这就是没有出息的人。
  梁小瑜抱着小小瑜，以一种高度警备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以至于小小瑜小声抱怨：“妈妈你轻点……”
  她一愣，却愈发把小小瑜抱紧了，低声道：“抱歉……小小瑜乖，睡会儿觉。”
  李夏浙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不慌不忙端起面前咖啡慢慢喝着，稍稍抬眼将她的慌张不安望进了眼里，放下咖啡杯，微笑道：“你好，我叫李夏浙，实在抱歉，事先没有通知就将你请到了这里，实在失礼。”
  这不是失礼的问题，简直可以把人吓出心脏病。话说回来，现在黑社会喜欢模仿贵族说话腔调吗？梁小瑜腹诽着，摇摇头：“你好，我叫梁小瑜。”
  李夏浙笑得愈发和善，年轻而俊秀的脸庞显得平易近人，好似人畜无害，说：“我当年因为是夏天出生在浙江省，所以家父给我取名夏浙。”
  梁小瑜稍微发愣，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只能干笑：“嗯，好名字……寓意也好，念着好听还很实用，生动形象点出了出生地点和时间……”啊呸，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李夏浙望着她瞎扯，觉得甚为有趣，也不打断她，由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笑道：“梁小姐说话真风趣。”
  梁小瑜讪笑着想要借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尴尬，却又顿了顿，动作极其不自然地坐了回去，再抱紧了小小瑜。
  李夏浙将她的动作收归眼底，转念一想便猜到她的想法，不由失笑，也不点破，只问：“梁小姐喜欢喝咖啡还是果汁？”
  “不用麻烦了。”她摇摇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李夏浙打破沉默，他望去小小瑜的身上：“很可爱的小孩子，是叫小小瑜吧？这个名字也很有趣。”
  梁小瑜下意识把小小瑜又抱紧了几分，望着李夏浙笑道：“谢谢夸奖。”
  非常明显的，在一瞬间像一只全神警备的刺猬。
  李夏浙不再与她虚以委蛇，瞬间露出直接的本色，说：“有趣归有趣，终究不是梁小姐的孩子，就还请完璧归赵。我们不会亏待你，这些年你的付出会有回报，这里是一张空白支票。虽然我知道这几年感情的付出并不恰当用钱来衡量，但这是我们的一点诚意，还请不要拒绝。”边说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抵着面前桌上支票，推到梁小瑜面前，眼睛一直定定盯着她，嘴角笑容不变，“我已经签名，梁小姐可以写一个让我们彼此都满意并且能够接受的数字。这张支票随时都可以兑现。”
  他的气势咄咄逼人，反而让梁小瑜在一瞬间完全清醒镇定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所有一切心理负担，微笑看他：“我不是很明白李先生的意思，小小瑜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你我心知肚明，这不是买卖孩子，只是请你把我妹妹的女儿还给我家。”李夏浙早料到她的拒绝，完好以待道，“梁小姐，我知道你会坚持这孩子是你的女儿，但我们亦找好证据，如果你有时间和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他说着伸手接过一旁秘书递过来的牛皮文件袋，打开将里面的文书一张张摆到桌上，“……这些是医院婴孩出声证明书，还有一些其他证明我妹妹怀孕生子的文书证明，当然如果你怀疑我作假的话，可以拿过去仔细研究，我也可以让你和当年那些医院的工作人员直接对质。”
  梁小瑜没有伸手拿过来，她定定看着李夏浙：“我不需要看这种绝对作假的东西，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自己知道，甚至不存在抱错这个说法。李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知道你家背景大，我一个无权无势无财手机声的人甚至可以在踏出这个大门之前就被你们灭掉，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不管面对什么威胁，我都不会退缩，我相信这个世界虽然有强权，我承认我现在很怕你们，但我还是不会把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你们。”
  李夏浙耐心听她讲话说完，见她停下，用一脸坚决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稍稍扬眉：“不好意思，之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们调查了你……梁小姐是写小说的？”
  梁小瑜一时不理解他的意思，犹豫一下，点点头。
  他轻叹一口气，说：“梁小姐，小说和现实不是一回事，这是个法治社会，我们不是意大利黑手党，你想多了。”
  “……”梁小瑜突然也觉得刚才的自己很傻……
  但沉默半晌，她坚持：“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必要多留，我还有事……”
  “我说了这是法治社会，梁小姐不觉得我们能以拐卖幼童罪将你告上法庭？”
  小小瑜趴在梁小瑜怀里听了半天，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此时露出半个头，仰望着梁小瑜：“……妈妈？妈妈怎么了？”
  梁小瑜回过神来，摸摸她的头，笑道：“没事，小小瑜睡会儿吧，等会儿妈妈就带你回家。”
  小小瑜是小孩子，心性反而更加敏感，直觉自己母亲受到了威胁，不禁生气地回头怒视李夏浙，后者朝她温柔笑了笑，说：“小孩子容易疲累，我让人带她去房间睡会儿觉吧。”
  梁小瑜立刻把小小瑜往自己怀里扯：“不用！”
  李夏浙点点头：“放松一点，梁小姐，我们真的是守法的公民。”
  信你们才怪！梁小瑜转头望望屋外四周环绕的高大威猛黑西装保镖，吞了口唾沫。
  他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失笑道：“李家有钱不假，为了防贼肯定要多请保镖的，梁小姐难道认为这也是违法犯纪的表现？”
  梁小瑜摇摇头，继续用警惕的眼神看他，咬唇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很了解你家的事情，但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女儿是你妹妹的女儿？”
  “明人不说暗话。”李夏浙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妹妹当年离家出走，家里找了她很多年，虽然得知她已经因为难产而去世了……她生产前和梁小姐住在一起，是梁小姐照料她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