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和回不来的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对，是我照顾她的，当年她难产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孩子和她一起去世了。”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发痒，顿了顿，她直视着李夏浙的目光，补充道，“虽然感觉很抱歉，因为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不能及时通知你们。但小小瑜是我和我恋人的孩子，你也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
  “梁小姐，何必呢？”李夏浙微微挑眉，“你带着一个孩子，自己又没有家庭，暂且不说别的，这对你以后的正常生活会产生并且已经产生了很大的不方便。我再重申一遍，现实不是小说，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独自生活并不容易，这点梁小姐应该已经体会过了。而且说句冒昧的话，梁小姐的工作和收入来源并不稳定不是吗？根据调查而来的资料，梁小姐除去写小说之外，还做过超市促销、街头贩卖、百货公司柜台售货……这些零碎工作，没有固定住址和工作收入，曾经带着孩子流落街头或者露宿火车站候车厅。”
  他说的都是事实，在那些岁月里，一个无依无靠没有存款也没有高学历的女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日子过得相当艰苦。
  梁小瑜沉默不语。
  
☆、穆清
  李夏浙轻叹一口气：“而且这个孩子对于我家来说，非常重要，她是我妹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血脉，按照父亲的想法，她要继承我家三分之二的财产。”
  梁小瑜垂下眼睛，面不改色，重复道：“这是我女儿，和你家财产没关系。”
  “我不懂你，”李夏浙有些疑惑，“你不为财，我妹妹的女儿对你来说只能是个负担，你为什么一定不肯将她还给李家？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啊，想要做什么？梁小瑜自己都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要来问她究竟想做什么？其实她什么都不想做，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抬眼看他：“李先生，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小小瑜是我和我恋人的女儿，我为什么要把她卖给李家？不错，你说的财产什么的，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摸到那么多钱，我很垂涎，但那不是我的，小小瑜根本不是你李家的孩子，我怎么可以骗你，然后拿她换钱？更何况现在科学昌明，去医院马上就可以检验出小小瑜跟你李家完全没有关系，我何必枉做小人！”
  这话却正中李夏浙的下怀，他起身笑道：“也可以，我们马上去做检测吧。”
  梁小瑜抱着小小瑜起身，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会跟你去做什么检测，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不要再盲目坚持了，梁小姐，”李夏浙叹气，“如果这是你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根本没有男伴，她也没有父亲——”
  “我不知道我究竟要说多少次。”梁小瑜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叫道，“小小瑜是我和我恋人的女儿，你究竟听清楚了没啊？！”
  李夏浙反而笑问：“你哪儿来恋人？穆清和你是兄妹，这孩子和穆清相貌如出一辙，难道你们乱伦出来的？”
  梁小瑜崩溃地尖声叫道：“周焕傲！我恋人是周焕傲！我大一的时候跟他发生关系结果怀孕，我误会他要我打掉孩子，我还误会他出国不要我了，所以我跟他闹分手还退学了！因为这事儿我家里人都骂我，我在这个城市呆不下去了所以生了孩子就带着孩子跑了，这几年实在想家所以回来了，然后和周焕傲取得联系，发现当年是个误会，于是孩子认祖归宗我打算马上就要和他水到渠成结婚领证了，你是不是有意见？是不是啊你说你是不是？！”
  李夏浙被她接近歇斯底里的嘶叫模样给吓到了，一时望着她发愣。
  梁小瑜两眼通红，用一种扭曲与狰狞并存的神情望着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泪水哗哗地流下来，看得小小瑜一阵心疼，又搞不清楚事情状况，也跟着妈妈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嚎一边用小肉手去擦妈妈脸上的眼泪，一边回头对着李夏浙含糊不清地大声哭骂。
  李夏浙望着眼前哭骂成一团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有种很头疼的感觉，他试图调节一下气氛：“呃梁小姐……梁小姐？你——”
  “你是坏蛋大灰狼！滚！”小小瑜怒骂李夏浙，然后回头哭，“妈妈我要回家！我要爸爸打他！妈妈不哭了呜呜呜呜呜呜……”
  “我招谁惹谁了？！我要能回到大一的时候绝对再也不做那种丢脸的事情了！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未婚生子关你屁事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梁小瑜怒骂李夏浙，然后抱紧小小瑜哭，“我找谁惹谁了啊，我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呜呜呜……”
  喂，小姐，小孩子哭喊着找妈妈我可以理解，您已经二十多啦，是不是太丢脸了？李夏浙嘴角呈不规则频率抽搐起来，哭笑不得手足无措望着这两个以相同频率嚎啕大哭的女人。
  半晌，他叹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被打断：“混小子你在做什么？！”
  他一惊，忙回头去：“爸？您怎么——”
  “我不回来的话还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你对她俩做了什么？！”
  梁小瑜和小小瑜都泪眼望过去，穿着对襟白色唐装，脚踏黑色布鞋的老李杵着拐棍，甩开一边扶着的周焕傲，蹭蹭几步就朝梁小瑜走过来，狠瞪一眼李夏浙，回头立刻笑眯了眼睛伸手：“小小瑜乖，不哭不哭，爷爷抱……”
  “坏蛋坏蛋！”小小瑜一边哭着一边往梁小瑜怀里挤。
  李夏浙试图解释：“爸，我在和梁小姐交涉，让她将滢滢的女儿还给咱们——”
  话音未落他就被老李狠狠叱道：“你脑壳烧坏了？！不要跟我提那个不孝的东西！我李怀堂这辈子就当没生过那个女儿！”
  “爸——”
  “闭嘴！如果不是小周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居然绑架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说出去都丢脸！给我李怀堂丢老脸啊！”老李一脸痛心疾首，转而看向梁小瑜，“小瑜啊，是我对不住你，我听到小周说的时候赶紧就赶回来了，你看看你看看……唉，小瑜你别哭了，都当妈的人了，我最看不得年轻小妹子在我面前哭了。你看你一哭，小小瑜也跟着你哭……”
  梁小瑜刚开始的嚎啕大哭是被紧张形势给吓的，当然里面更多添加的是想要做戏给李夏浙看，从而趁乱逃脱。到后来就变成了惯性，一时没办法止住，只能抱着小小瑜哭得肩膀颤抖，任老李怎么劝阻都不肯停。
  周焕傲快步走过去，伸手要接过小小瑜，却被梁小瑜抱紧了死死不肯松手，他轻叹一声，揽她在自己怀里，低头轻声安慰：“我在这里，不怕，小瑜，是我周焕傲，我来抱小小瑜。”
  她这才仿佛知道是他来，手上松了松，让他抱着小小瑜，她则嗷的一声扑到周焕傲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又大声哭起来。
  梁小瑜哭，小小瑜也哭，周焕傲抱着老婆孩子一起哄，忙得焦头烂额。
  李夏浙看得目瞪口呆。
  老李想要横插一脚进去安慰，发现被推出圈子，他第三者插足失败，不由得迁怒到一旁儿子身上，将拐杖重重一杵：“你白痴是不是？书读到□里去了？！传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说我们李家，居然光天化日强抢别人家小孩子！”
  “我没有强抢……”李夏浙急急解释道，“我在和梁小姐交涉谈判——”
  “这阵势叫交涉？这就叫强抢威胁！”老李抬手用力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拍下去，清脆一声响，“建立在平等关系上的才是谈判！你这叫哪门子谈判？突然杀出来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和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给扯过来到你的地盘，派一堆大汉在外边盯着，逼人家今天不交女儿不准走人，换了是老子在这里也不敢跟你谈判！你……你居然这么欺负两个加起来还没有三十岁的女人！你丢不丢脸？我问你，你丢不丢脸啊？！”
  说着又是一巴掌拍过去。
  李夏浙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刚才的优雅强势模样，只能低着头由他把自己脖子都给拍红了，不敢再作声。
  老李越骂越气，突然一口气梗住，差点喘不过来，李夏浙被他吓到，赶紧扶着他坐下来，帮他拍背顺气：“爸，爸！您别气，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您别激动，医生说了您不能情绪激动……”
  “老子激动也是被你气的！”老李坐下来，喝口水，缓缓气儿，拍着大腿继续骂，“老子这一辈子就不容易，好不容易年老都说要我享清福了，女儿和儿子一个孝顺的都没有！那个女儿就不说了，我没那个女儿！你……你啊你，你让我怎么说你？那么多书白读了！”
  李夏浙只能低声下气道：“我错了，爸您别气了。”
  老李说着说着，望向周焕傲那边，叹气道：“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期盼了，就想抱抱孙子，你不给我生也就算了，你妹妹……算了我还是没那个女儿！一家子就我和你两个人，你天天不回家的，我一个人住在这么大房子里苦啊！好不容易去个养老院里了，附近幼儿园的来看我们，老子当年这道疤就吓得没一个人孩子理我啊！好不容易，小小瑜对我这么好，跑过来还跟我下棋——多可爱机灵一孩子啊，你看，你看，就被你吓成这样子了！小小瑜啊，是爷爷不好，你别不理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