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如斯

第18章


作为爱新觉罗的第四位皇子,有个颇为受宠的额娘,再加上我自幼便被寄养在先世的佟贵妃那,似乎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众多兄弟当中,我一向是不喜亲近女色的,府中子嗣也稀少。面对那拉氏的那份了然,我的心里总是有点愧疚的,当年儿子的夭折让我俩都痛彻了心扉。
  起身踱到窗前,秋风撩起阵阵凉意。又快到年底了,去年皇阿玛的册封,使得我这整整一年多都很少在京城,基本上都跟着三哥在处理黄河大堤的事宜。明儿下午我得去上书房接十四弟,额娘那儿才传了话,明晚吃斋宴,我们都得去陪她。我早早的就在这书房的偏室里躺下了,四周静得能听见落叶碰地的声音,就好像我的每一天,心中感觉不到任何的起伏······
  “四哥!”十四弟灿烂地笑着向我走来,我淡淡地点了点头,我俩虽是同母所生,性情却截然不同。额娘更喜爱这个小儿子,我是知道的,心里也没有真的在意过,所有人的眼里,我总是冷静严谨的,永远都不可能如十四弟一般开朗近人。
  转过宫墙角就是西夹道,额娘那儿定是等着了。身旁的十四滔滔不绝地说着早先和十三弟在上书房里争执的话题,我没心思去接什么话,只捉摸着怎么快点去到额娘宫里。
  远远的,一个瘦小的背影忽地闪入我的眼帘,那儿应该就是延禧宫了。渐渐地瞧清了她一身秀女的打扮,我一怔,还从没见过大白天的独自站在夹道上吹风的宫女,秀女就更没有过了。不经意地望见了前边儿走远的两个背影,是九弟和十弟么,我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来,就见着一张清瘦白净的秀颜。那双眼,不大,却水汪汪的,像极了黑夜里的一弯新月,里边儿闪过些许的慌乱,却仅仅是那么一霎那,竟然转为
  了满满的镇静。我愣愣地看着她福身行了礼,“······爷吉祥!”这声音,幽幽的,亲切而遥远,一丝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暖意涌上心头,因为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真的很像啊,虽然眼神很淡漠,不像曾经的她,总是暖暖的。
  没听清十四弟说了什么,只瞧见那张脸上闪过的惊愕和难堪。我心里一阵怒气,回头冷冷地瞪了十四一眼,“老十四,别这么胡闹!额娘那还等着呢,快走吧!”说完停了停,看了看她,“你快回去吧。”我轻轻地与那抹身影擦肩而过。
  连我自个儿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自从她的离去,总没特别去在意过哪个女人,美丽的,娇柔的,高傲的,数也数不清,爱新觉罗家里不缺多情种,十三弟是的,十四弟,将来可能会吧,而我,再不会有了。只是,那一瞬间,说不出缘由,那个飘忽的容颜伴着秋日融融,又轻意地在我心上画下了印记,一个不叫冬梅而唤作夕珞的女孩儿,如此地突如其来,撒下一抹淡淡的幽香,挥之不去呵。
  晚膳间,我恢复了自己贯有的冷静,专心地倾听着十四弟与额娘的谈笑,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忽然,那个名字惊醒了我,一抬头,十四弟一脸的戏笑,额娘则是满眼的若有所思,“老十四说的可是真的?改天我就去跟慧主儿招呼一声。”额娘的凤眼眯成了一线,温和地笑着,却不带任何的喜怒,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我着实一愣,低下头淡淡地应了一声。我没想过要改变什么,以前的我,还是那个将来的我。
  那晚以后,我如往常一般专心地处理政务,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心中那丝淡淡的期待总不经意地搅起一片片涟漪。想起年少时的那张天真的脸孔······皇额娘身边那个温婉的女孩儿,那个冬日里和我挤被窝的女孩,那个和我哭成一堆的女孩儿,然后,成了我的第一个女人······转眼,相识已成追忆。
  直到那个寒冷的傍晚,额娘平平的一句话,浇灭了我心里那丝微弱的激情。不想去明白,是额娘刻意地避开纷争,还是永寿宫那边的确受宠,皇阿玛竟然将她送到了九弟那边!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低沉,却也很快地寻回了自己一向的理智,慢慢地忘却那些自己也糊涂的期盼——只是,命运却似乎不曾打算放过我。那冬日午后的重逢,雪中轻渺的气息,都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呵,就像她每一次推开我一样,梅园里,西湖边,直到我从皇阿玛口中亲耳听见,她宁愿服役辛者库,也没有选择我的时候,那份激情就似乎彻
  底地冷冻了。可是,那张脸,总是在脑海里晃悠,分不清,是她,还是另一个她。
  那些个风花雪月的诗情总和我无缘的,以前没有存在过,以后,我也不会让它再缠绕着我······
  
    ☆、恒亲王府(一)
  秋去冬来,小小的院落里,梅香怡人。草木依旧,物是人非。我靠在窗前,静静地品尝着小杯梅酒。原来,没有了他的拥抱,我的心依然可以这么暖和的呀。如今,真的是一个人了呵。时光的流逝让我一天天清醒过来,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份执著与依赖,变得这么的遥远。某些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许的疑惑,不明白我这个来自三百年后的游魂,为何会那么自然地对一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人付出全心的信任,又那么自然地以为,那样就可以一生一世?可是心底里,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两个小小的生命,我的亲身骨肉呵,所有的所有,都这么的真切,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身陷在这长长的梦里头啊。
  胡乱地拨弄着蒙满尘灰的筝弦,忽然记起小的时候,吵着母亲为我买架古筝的情景,好远的往事了,像是深植脑海的点滴前世的记忆,一下子隔了不止三百年呢,连回头都来不及的。不觉,一滴泪珠落到了筝台上,淌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这才惊觉,我竟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呵。
  “主子?”外边儿晴儿扣了两下门,我匆匆擦去眼角的泪痕,坐到了桌边,清清嗓子,“嗯,进来吧。”
  见她一脸欣喜的表情,看我的时候,又有点犹豫的眼神,我皱紧了眉头,
  “出了什么事儿?”
  “噢,这,主子,外边儿来了位宫里的公公——”
  “······”我一阵惊疑,“传谁的旨么?”
  晴儿顿了顿,诡异地瞧着我,“是宜娘娘宫里的,主子?这——”
  我只觉得背脊一阵凉意窜到了头顶,慢慢站起来,没有再去瞧她,直直地走到了院门口。
  一辆很不显眼的马车停在院外,这个太监确是面生得紧,年纪不大,许是这几年才去永寿宫那边的吧。突然觉得心里出奇的平静,我稳稳地跪了下去,接下这一道我想都没想过的旨意,像一声惊雷,打破了几年来的死寂,我觉不出是喜还是忧,总之,等待我的不会是这儿一般的雅静的。
  一个月前,康熙颁了道旨意,允许各位成年的阿哥将自己的额娘接至府上居住,以敬孝道。五阿哥便请旨把宜妃迎到了府中。而我,宜妃有意无意地点了我去,说是陪她清修敬佛。这样的荣耀,来得却如此仓促,在这么多年以后,在我已被遗忘的时候,哼,我柔柔地笑着接过那道黄黄的轴子。什么也没必要准备,晴儿扶着我上了车,一盏茶的功夫,我竟真的要离开这座隐埋了太多思绪的庭院了啊。院外夹道边的苍松翠绿依然,红红的圆门渐渐消失在我的
  视线里。我甩下竹帘,心里满满的全是郁闷,还有太多太多说不出的阴霾。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下了。我下了车,抬头看去,高高的院门,黑木镶金的恒亲王府的牌匾那么的醒目,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上头,竟刺眼的很。多年前,见过五阿哥几次,从没来过他府上。呵,转了这么多圈子,我还是得踏进这高高的红墙啊。
  我一路上低着头,实在没兴趣去打量周围的景致,不知道面对我的是什么,虽然心底或多或少猜到些,可一旦真的回到了这个让我凉心的京城,虽然第一眼见到的不会是那个人,虽然踏进的不是那个遥远的家,我的胸口还是疼得很,待会儿,眼对眼的,毕竟是他的额娘呵,那个把我送到他怀里的女人。
  前边儿的小太监走得挺急,我紧步跟着,心里越来越慌乱,脸上却还得装作懵懵懂懂的,很是厌恶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转过几个回廊,眼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我正想问一句什么,这小太监轻轻地屈了屈身,倒是自个儿先退下了。我愣愣地推开房门,里边布置得也还清爽,比起以前辛者库的那间房,却是高雅许多。衣柜里,两三套内裳和冬装,青一色的淡紫。墙角的木窗下,摆着一张四方的书桌,待我走近了,才看清,上面堆放的厚厚的全是佛经。想来,宜妃暂时是不会见我的了,心底倒是送了口气。
  坐在床头,我冷冷地环顾四周,身下柔软的绸缎摩挲着我有些干燥的手心。在此,隔着重重高墙,离我那两个孩子却是很近了,怎么也同是呼吸着这京城的空气呵。院内的两株红梅已然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想来却也微妙,自从来到这儿,冬雪红梅就与我特别有缘,每当此季,我的身边就会发生点什么,此情此景,也不知为何,总让我亦悲亦喜的。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末?不知酝藉几多时,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看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深夜里,模模糊糊的,梦里似乎有那么一股幽幽的兰花儿香,徘回不散,胸口丝丝遥远的暖意,很久了啊,真的很久远了,远得只在梦里才萦绕心间的······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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