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如斯

第22章


  “说什么呢,”我拍拍他白净的脸,“这才是额娘的儿,那些个恼人的东西不沾为妙!”
  看着他满足的微笑,比这满园的幽香更让我舒心啊。
  夜里,替胤禟解开发辫,每日都为他梳理,这些年来,那浓黑的发丝间早已夹杂了缕缕白发,日日看着,每次总还是那么刺眼呵。
  “胤禟,”
  “嗯?”他微闭着眼,满脸的疲惫。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眼角的道道细纹,“我看,这政儿还是不像你,倒是蟑儿,更适合商行的事儿。”
  “······他跟你说了?”说着拉我坐到他腿上,头深深地埋进我怀里来,胸前传来他沉闷的声音,“珞儿——这几天,我觉得真的累了。”
  我心里一酸,下意识地搂紧了他,顿觉他瘦了好多,“别想太多了,会老得很快的呀。”
  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我,这眼神,好多年没见了,柔柔的,“依了你吧,让蟑儿跟我去商行那儿。”
  我有些怔仲着,随即又明白了什么,看来,他早就想好了的。想着,我故作柔媚地看着他,“谢夫君成全。”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吻住了我的额头,眉心里慢慢散开的温暖,很烫,很烫的······
  半个月来,我忙里忙外,心里想着给弘政一个温馨的生辰,毕竟,这么些年,见个面都是奢望的。永寿宫那儿赐了礼,是今年南边进贡的白玉墨砚,弘政可是爱不释手,撇开我自个儿和宜妃的隔阂,她还是十分疼爱这个长孙的了。环儿这几年基本上不怎么管事了,这次家宴,我这个亲额娘自然得费不少心的,倒也乐得紧。
  “小玉,你把话儿带到各园主子那去,明晚各位阿哥格格都来凑凑热闹,反正一家人嘛。”小玉甜甜的笑了笑,
  领了帖子就要退下,“哎!等等——唔,没事儿,去吧。”
  我直直地盯着手中剩下的这张帖子,心里很是烦乱。“媛儿——“其实晴儿的事,我也知道怪不了她的,只是心底总有那么个解不开的死疙瘩,虽然我心里清楚,她一直很是真心关爱我两个孩子的,以前蟑儿还常常额娘额娘地叫她呢。晴儿的命运,不管她为了什么,为了谁,说到底,这么多年,媛儿也没曾伤过我啊。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媛儿住的千莲轩,很安静的一方院落,一路上也没见着个丫头。远远地,亭廊里正捧着绣布的她瞧见我,很是吃惊地给定住了,忙不及地站了起来,也忘了福身。拉着她坐下,看她如此的不知所措,我淡淡地笑了笑,“给,”将贴子塞进她微颤的手里,“你可也是政儿的额娘呢。”她死死地盯着手心儿里小小的帖子,一动不动。
  见她一副深思的模样,我静静地站起身来,能做的也做了,她来与不来,不是我能想的。
  “夕姐姐!”我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去,看进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睛,“姐姐,媛儿欠你这份情,以后有什么,姐姐尽管吩咐便是。”
  我安然地扯了扯嘴角,转过头来,留□后那抹清幽的身影。数年后,再回过头来,我真的庆幸,她的这句话,至少使这段仓促的过往有了延续的理由。
  
    ☆、延续
  如今确是非常年份,咱家也杵在这无形的漩涡中心,弘政的生辰自是不比那弘历的了,仅仅自家人乐在一堆儿而已,这倒也顺了我的本意。胤禟和老十出城去了,礼倒是给得准,临到清晨出门的一会儿,才叫我给儿子,说是事先弘政向他讨的。我讪笑着接了,没说什么,九爷的心,不就这么的,儿子女人一个样,想想,对我还不太过分的。傍晚,看到弘政满足的笑容,心底便暖暖的,他阿玛还是懂他的,黑红的檀香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透体润滑的毛笔,从笔帽到笔杆儿,竟是无暇的羊脂玉。想来,胤禟还算花了心思的。
  这贝勒府里很少摆宴,不大的正厅里,这时真是热闹开来。看到对坐媛儿一脸温和如初的笑容,不知为何,我这心里也舒坦了。
  “夕姐姐,”说话的竟是环儿,“来,咱家大阿哥的生辰,你这亲额娘是该领一杯的呀。”
  从来没这么同她面对面地对过酒,我这儿先是愣了半晌儿,看着那有些僵硬了的嘴角,忙回过神,拣了跟前儿的酒杯便饮了个见底,然后不忘抛给在座的一个甜美的笑,眼睛却死死地锁在环儿阴晴不变的脸上,
  “各位姐妹,我这儿先干了,大家随意。诺诺,以后咱家的阿哥格格们都这么摆席,福晋,你说呢?”眼角瞄到席间那些个女人们脸上一下子亮开来。
  环儿一听,稍微顿了下,只是淡淡地笑着侧开头去,沾了下杯沿,“也好,也好。”
  我也故作端庄地笑了笑,过后便不再瞧她,自个儿倒也少的烦心。
  这么多年,连面都少的见,刚回来的时候,还觉得她和善了很多呢,只是没想到,原来她心里的那个结还没能解开来呵。我这儿很是同情她的,要是当年是她诞下阿哥,一切对于她或许就会不同了。尽管我知道,如今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这一整晚,弘政和那些小阿哥们很尽兴地猜拳闹酒,混到了半夜,这满洲人的儿女都豪爽的紧啦!毕竟,政儿快成年了啊,再过两年,就该讨媳妇儿了。想及,我放下手中的镯子,有些怔仲着,好似自个儿与胤禟的新婚也不过昨日呢。这儿才刚刚心绪萌动,晃眼儿却已是满眼淡然了。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胤禟回府的那日,刚好是腊月初八,是每年喝腊八粥的日子。永寿宫那儿传了话,府里几位阿哥的额娘都得去,除了我,就是兆氏和完颜氏,那个郎氏,先前儿病下了,这会子倒落得清闲。胤禟
  乐呵呵的,马车里紧紧地搂着我,却没觉着我有些冷硬的背脊。
  没想过这么快就得去见那个女人的,晴儿的呼吸还这么的清晰呵。我不知道自个儿是否有这个勇气去面对那双眼,从我接下懿旨那刻起,就没睡好过。耳边嗡嗡着,该恨的一个人,是我儿子们的奶奶啊,以为恨是轻而易举的,现在的我,却不知觉地踏进一个死胡同了。
  胤禟吩咐常喜儿绕偏门,从西夹道那儿去永寿宫,想来,他只是纯粹来陪他额娘喝粥的,自是不愿碰见什么,这大过节的,各宫都多有走动呢。马车停停行行,耳边传来道道宫门开启的声音,空荡荡的碰撞声,撕裂着我原本已经虚弱的神经。隐隐约约地忆起那个遥远前世的我,曾经旁眼观析几百年前宫廷的残酷,却还是那么憧仰过宫墙中梦幻般的华贵。而如今,马车外那道道宫门像冰凉的厉斧,劈开眼前一堆堆懵懂可笑的事实。此时此刻此地,我竟宁愿这一切只是梦一场,睁眼醒来,我便还是那个冬日的傍晚,在故宫里流连忘返的游客了呵。
  “珞儿,怎么?”袖角被谁拽了一下,猛地惊醒,对上胤禟那双忧疑的眼神。
  我强装着笑笑,“噢,多久没来过了,有些生疏了呢。”
  “夕妹妹,如今有我和雨妹妹在,哪能让你生疏了呢?”身后的完颜氏有意无意地开了口。胤禟停下脚步,转过头去,我淡然地看着满园的梅树,一时恍惚,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胤禟已经踏进正堂了。只感觉身后一阵寒意,眼角瞄到完颜氏手里紧捏着的那窜玉珠正轻轻抖动着。
  “额娘吉祥!”喉咙里堵得紧,干涩涩的。
  宜妃静静地摩挲着手里镶金的佛珠,声音平平的,“起吧。”
  我拣了个远的刚坐下,就听上座的问到:“大阿哥喜那礼儿么?”
  半天才回过神来,侧过头,胤禟正柔柔地盯着我,嘴角满是笑意,“额娘的礼可把儿的那件给比下去了!”
  我点了点头,“妾身待大阿哥谢过额娘了,他可乐着呢!”只觉着心底一扯一扯的,那双风华依旧的脸上,隐藏了多少残忍与冷漠,是我当年无法看透的。
  “唔,那就好。上粥吧——”
  丫头太监们端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各宫的都有,每碗浅尝则止。
  温热的米粥,一口一口,这么难以下咽呵,抬眼,撞上胤禟若有所思的目光,胸前一阵暖意,只有在那双眼里,才能寻到一丝温馨了,于我而已。
  “怎么不进屋去?”厚实的紫
  貂斗篷披了上来,紧紧地裹着我,回过头,那双黑黑的眼睛深处,一种我捉摸不透的迷惘。
  我往后靠近他怀里,转过头来,看向院中间儿,“瞧,这梅被雪盖着,红得更明了。”
  “不是年年如此么?也没看得厌。”他轻轻环住我,才发觉,他的手和我一样的冰冷。
  “是呵,年年如此,我怎么都没厌着。”手心被包得紧紧的,却渗不出一丝温暖。
  “······珞儿,那是我额娘。”
  胸口一阵恶心,我抽过身,直直地看着他,“知道的,忘了么,还不就一个奴才——”
  忽然被他死死地拽进怀里,“别这样,别恨我就好。”
  “你······”我咬着嘴角,没什么说得出口的了。
  康熙五十八年的除夕家宴上,我见到了多年未遇的八阿哥,温和文雅如初,却少了当年的大气,那个权倾朝野的“八贤王”,现在看着,两鬓斑白,一脸的倦怠,这岁月真是不饶人啊。倒是八福晋,粉黛依然,眉开眼笑的,挺直了腰板在我们这桌贵妇堆里打着圈儿,和身旁的十福晋比着,实在有些张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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