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

第32章


昏迷前一瞬,竟还把流血的左臂递到他唇边!
  齐帧猛地直起身来,右手在空中平伸,上弯,斜挥,挥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耳光落在他腮帮子上,抽回了腮帮子里面跃跃欲试的獠牙。
  
  齐帧的獠牙收回了,命运的獠牙却依旧尖厉凶狠。
  齐云昏睡一晚,第二日才醒。
  醒来时,全身的伤处已上了药,缠了绷带,洁净,清爽。齐帧坐在他床边,目不转睛,看到他睁眼的一瞬,心脏一紧,张口说话时,声音竟有些抖:“云儿,怎么回事?”
  “哥,李槐不是你杀的,镇上似乎还有别的……僵尸……”齐云半肯定,半犹疑。
  肯定的是前者,犹疑的是后者。
  前者是他付出血的代价才得知的真相,后者是他附带得出的推论。
  
  真相是,李槐脖子上的确有个咬痕,但那咬痕与齐云手腕上的痕迹大小、形状并不相同。那不是齐帧的齿痕。
  是的,这世上的所谓“真相”往往很简单。简单到弱智。但获取真相的路程,往往很难——齐云头顶“妖怪”家人的光环,一出现在李槐灵堂,就迎来一场疾风暴雨,一阵拳打脚踢。
  
  齐云的出现,是半自愿的。
  所谓半自愿,是因为他被人拦截在去药铺的半路上时,本来有逃跑与呼救的机会。偏偏,齐云放弃了这个机会。他性格中执拗的一面战胜了理智,不由分说选择在这个风口浪尖,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
  他想知道真相。想亲眼看见,亲自证明——证明齐帧清白无辜。
  
  齐云甫一出现,就被众人围拢。没有人出声询问或解释,他们直接扭转他双臂,将他押到李槐的棺材前。
  人们相信,李槐惨死,体内一定有怨气。怨气不发出来,李槐就会变成怨灵怨鬼,后果大大的严重。
  人们相信,得主动为李槐同志出了这口怨气。
  人们相信,齐云这孩子,是可以起到、也应该起到发泄怨气的用处的。谁叫他既是妖怪的弟弟,又是一只软柿子呢?
  这世上,做一只软柿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一只身份暧昧的软柿子。
  齐云就这样,被性格与命运绑架到李槐灵前。
  李槐形容枯槁,双目外凸。齐云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去。垂下头,闭上眼,李槐外凸的眼珠仍在他面前晃。
  鞭子、棍棒、石子、扫帚就是在这个时刻纷至沓来。
  疼痛使齐云骤然清醒,他睁开眼,避过李槐狰狞的表情,向他脖子上的咬痕看去。
  真相就这样来到齐云身边,痛并快乐着。
  
  真相是什么,对有些人很重要,对另一些人,却完全可以忽略。大千世界,藏污纳垢,焉能事事认真,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齐帧就是这样一个轻视真相的人。
  齐帧重视的,另有其事:“都是谁、在何地、用什么,伤了你?!”
  都是谁,触了一只僵尸的逆鳞——简直是将这片逆鳞连根拔起,叫他血肉撕裂,痛得刻骨、恨得铭心?!
  
☆、29、小放任
  
  齐帧的复仇计划暂时夭折在齐云不赞同的眼神里。
  一件事物的夭折,有时伴随另一事物的新生。这件新生的事物是信任。
  齐云度过了一次与齐帧的信任危机,哪怕伤痕累累,依旧容光焕发。
  在这容光焕发面前,齐帧不忍惹是生非。齐帧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齐帧忘了,世事如何,从来不由他决断。
  他不惹是生非,是非却不会放过他。
  就算是非肯放过他,尹啸也不会放过他。
  
  尹啸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出现在齐帧面前。
  满脸神秘微笑,仿佛与齐帧心有灵犀。
  齐帧果然未叫他失望:“人是你杀的?”
  尹啸点点头,嘴唇吧咋作响:“可惜,不比全阴之子味美。”
  齐帧眉头一拧,正要发难,却觉眼前骤然一黑——却是尹啸身子暴起,将他整个轰飞。
  齐帧后背狠狠撞在一棵老树上,躯干和树干一道呻吟作响。
  “桀桀,”尹啸怪笑出声,“数日不见,你怎么退步的这般厉害?难道全阴之血的滋补效果没有传说中好?”
  齐帧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身子将直未直,右手就闪电般向尹啸挥舞而出,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然而一瞬之后,齐帧身体再次抛飞——呼吸工夫,尹啸已鬼魅般换了个方位。
  这次齐帧清晰听到胸前肋骨折断的脆响。
  “啧,”尹啸飞身跳上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看着齐帧,“齐哥哥好不厚道,我昨日送你那么一份大礼,你见面就只知动手?”
  “大礼?”齐帧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戒备地看向尹啸。
  “昨天你的好弟弟流了不少血,别说你都浪费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留给你的。”
  “你——”
  “嘘!”尹啸五根长长的指甲逼在齐帧喉管处。齐帧身形暴起到一半,不得不止住了。
  不得不乖乖听完尹啸的话:“齐哥哥,你安分些,否则我一个忍不住,就要尝尝全阴之体的滋味……”
  齐帧觉得屈辱和愤怒一波波交替着往上涌:“有什么,冲我来!”
  “非也,”尹啸大眼睛无辜一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齐哥哥,我观察好久,早就明白了,冲他来,也就是冲你来。比直接冲你来,更能冲你来。”
  他一边说,一边勾起齐帧下巴:“齐哥哥,你说是不是?”
  齐帧瞪大了眼睛,眼神里炽火燃烧:“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尹啸撒开手,怅叹一声,“活了这么久,什么游戏都玩腻了,不知这次能不能玩出些新花样?要不,规则你来定?”
  “离他远些,其他一切好说。”
  “你陪我玩,其他一切好说。”尹啸自在一笑。
  齐帧瞬时便明白了:一切好说,其实一点都不好说。
  尹啸这时已经转身,留给齐帧一个背影:“齐哥哥,我给你时间,你慢慢考虑无妨……”
  齐帧张口欲言,尹啸却已经走远,只剩未及变声的嗓音回荡在齐帧耳边:“齐帧,你只需想想,你是异类,注定做不了人。身为异类,就该有异类的觉悟,否则,你会活得很累……”
  尹啸的声调稚嫩清脆,因而显得口气诡异非常。
  一阵凉风吹过,齐帧听到柳树和槐树和其它叫不出名的树一道扑簌作响,听到自己心中一阵动荡摇摆。
  因为尹啸动摇。因为尹啸的话动摇。因为想到齐云的遍体伤痕动摇。
  
  齐帧在茫茫夜色中回顾与齐云相识的短暂历史。历史给他以沉重的打击。
  如果历史是一面镜子,齐帧在镜中看到的不是一副美景。
  
  齐帧从柳树底下徘徊到槐树底下,犹疑不定。
  他在忽视历史与正视历史间首鼠两端。他仰起头,向着天上明月惆怅一叹:想做人而已,要不要这么难?!
  明月不说话。
  明月总是不说话,就像宿命总是狠狠的保持沉默。
  这沉默让人惊悚。
  齐帧惊悚地发觉,他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齐帧走进房间时,惊悚的感觉还在他心中飘飘悠悠。他放轻了脚步,却放不轻思想。思想打了个死结,特别沉。
  特别是看到齐云一双清澈眼睛,那就更沉了。
  齐云并不知齐帧是负重跑,他只看到齐帧眉眼与神情一并模糊,像从夜色中剥离出来的一团雾。
  
  “云儿,怎么醒了?”齐帧问。
  “哥,你去了哪儿?”齐云同时问。
  “睡不着,去散步。”齐帧答。
  “你散步,我睡不着。”齐云也答。
  当问题遭遇问题,当答案碰撞答案,兄弟二人会心一笑。
  一笑之下,齐云忐忑不已,不知齐帧所谓“散步”散的有多单纯。一边忐忑,又一边愧疚。因忐忑而愧疚,因不够信任而愧疚。
  一笑之下,齐帧忧愁不已,不知这单纯笑容还能维持多久。
  鬼胎各怀,笑容一闪即逝。
  
  齐帧侧身躺到床上,齐云往里移了移,给他腾出地方。床并不大,从前齐云年幼还不觉,如今躺在一起已稍嫌挤。
  齐帧惯性一般伸开胳膊,搂住齐云,减小二人间的缝隙,从而提高空间利用率。于是,胳膊和胳膊碰在一起,长腿和长腿碰在一起,脚尖和脚尖碰在一起。鼻尖和鼻尖,若即若离,碰在一起。
  房间里没有声音,只有月光流动,齐云忽然不好意思呼吸。
  四目相触,齐云的眼睛忽然茫然,忽然错愕,忽然不敢眨动。
  齐帧心里一个激灵。他猛然反应过来:往常只有齐云入睡,他才会如此举动——如此,将齐云如私有物一般抱在怀里。
  “云儿……”齐帧尴尬地出声。
  尴尬使他的大脑非常态运转,该说的不该说的话自行从思维大树上脱落:“云儿,我是不是做不得人?”
  
  这是个重量级问题——对齐帧来说——重的他简直扛不起。
  但是到了齐云这里,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你本来是人,你从来是人,你当然是人,除非你不想做人。”
  短句整齐罗列,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齐帧微皱眉头,不知该不该被说服。
  是的,我本来是人,就像天本来是天,地本来是地,水本来是水……水就算有天变成了雨变成了冰,从本质上、从内心里,它也还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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